金陵城,玄武大街的恬风楼,三层,五开间五进深。
我现在正站在恬风楼二楼的雅阁外,我怀里揣着一张赏金通缉。
赏金通缉,顾名思义。每当官府碰到棘手的匪徒,就会在官衙外张一个红榜,标明如能将某某匪盗捕获归案就赏金几何——我现在怀里揣的,是一张盖着金陵知府大印,悬赏一百两纹银捉拿采花大盗过千红的通缉令。
我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衫,抬手轻叩眼前这个雅阁的门。
“进来。”随着一声应答,我推开门走进去。
过千红手上的折扇停住,抚摸着身旁那妖娆女子的手也停住,一双桃花眼慢慢瞪大,直到瞪成两颗桃子。
“过千红,又见面了。”我笑吟吟和他挥手。
下一刻,过千红面前的那张酒桌就立了起来,满桌酒菜带着杯杯盏盏汤汤水水压过来,桌子后是过千红气急败坏的声音:“娘娘的追到这里来了!”
长剑劈出,桌子在我面前裂成两半,向两旁飞去。
我把杨柳风提到眼前,吹了吹剑锋,还是笑着:“过千红,你骂谁?”
过千红一把推开怀中的妖娆女子,从背后摸出一把金背大刀:“好!本公子本来不想跟你一般见识,如今你纠缠不休,不要怪本公子手下无情!”
我嘴角抽搐一下:“我说这位公子爷,看看你的金背大刀,你不觉得你更像土匪一些?”
过千红脸上一红,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举刀砍了过来。
刀剑相接,满室的寒光陡盛,我和他已经过了几招。
虽然过千红糟踏过不少黄花大闺女,臭名远播,不过他刀法却实在太差,拆了十几招过后,他看取胜无望,就虚劈了一刀,反身向楼下跑去。
我紧跟着追过去,还没下楼梯,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断喝:“淫贼过千红,看你往哪里跑?”
只见一个绿衫少女猛得跳出,一脚踢在过千红脑门上:“跟我去投案!”
过千红魁梧的身体穿过宽阔大堂,砸在楼梯上,把楼梯砸了个七零八落。木屑乱飞。
我赶紧避开,跳到一旁提剑指那个少女:“你是干什么的?”
那少女一身葱绿纱衫,肤色胜雪,新月样的眼眸澄清如水,在我身上溜了一圈:“抓淫贼的。”
我从怀里掏出红榜:“你看清楚,官府的通缉令是我揭的。”
她上下打量我:“你一定要和我抢?”
我也上下打量她:“是你要一定要和我抢!”
“钟大小姐,这位姑娘……”躲在一旁的掌柜小心插话,“刚才那位客人,已经走了……”
我连忙转身,本来倒在地上的过千红果然已经不见了踪迹,光顾着和这个少女斗嘴,让他给溜了!
“两位,酒菜钱和损坏器物的赔偿……”掌柜的继续小声说。
我手指不假思索笔直指过去:“她付!”
“她付!”简直像回声一样,那少女的纤纤玉指也指了过来。
我和那少女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转身向门外跑去,独留下掌柜无力地叫:“钟大小姐,这位姑娘……”
撒腿跑出两条街,转到一个小巷里躲着,我气喘吁吁探出头,还好,没有人追上来。
“没人追咱们吧?”身边响起一个同样气喘吁吁的声音,那少女贴着我站在小巷里。
我回头看看她:“没有。”然后伸出一只手,“我叫凌苍苍,幸会。”
她举起手在我手心拍了一下:“钟霖,幸会。”
我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然后回头:“你是金陵钟家的人!”
那少女挑了挑眉,明艳的脸上多了层傲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钟家第十七代长女钟霖。”
钟家是金陵城颇具盛名的武林世家,几乎无人不晓。
我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她:“那掌柜认得你,叫你钟大小姐,你就算跑了……账单也会送到钟家去。”
钟霖明丽的大眼睛慢慢睁圆,自言自语:“是啊……我跑什么?”
她突然跳了起来:“完了,账单送回去,爹爹一定不会放过我……”她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位好汉,我们后会有期。”
我还愣愣的,那个绿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小巷深处。
既然失去了过千红的踪迹,我就只好闲逛。
几个月前新年庆典完毕,我就让爹和萧千清对外宣称我在安胎,不再接见外臣,偷偷溜出了京师。
我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多少钱,后来手头拮据,就找个官衙揭上两个以我的功夫能够摆平的通缉令,如此一来领着赏金过活,居然也能自给自足。
当然我的行踪蛊行营还是知道的,因此萧千清在朝政不那么繁忙的时候,也会出来找我,顺便告诉我一下朝内最新的情况。
就这么不知不觉,我已经在外游荡几个月了,从开春逛到仲春,又从仲春闲逛到初夏,足迹几乎遍布了大江南北。
在街上乱晃了半天,也没再找到过千红的踪迹,追了这个淫贼三天,几次让他溜走,今天才终于才酒楼里堵到他,本来想一百两银子十拿九稳就要到手,没想到却给那位大小姐给搅黄了。
天色本来就不早,转了一会儿就已经入夜。
我现在身无分文,没有钱去住店,就避开巡夜的皂隶,想找个角落暂避一晚。
正走着,我突然看到前面巷口里闪过一道黑影。
心里好奇,我就快步追过去,趁着月色一看,是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我低喝了一声:“你是何人?干什么的?”
那人直直的站着,喉咙里咯咯了几声,突然僵直的向后倒下。
我吓了一跳,等了一会儿,看他再也不动,小心的走过去拉下他脸上蒙着的面幕。
月光下,他双目圆睁,口鼻中都有一道鲜血流出,早已断气。
巷子口传来巡夜皂隶的脚步声。
如果让他们看到我正现在这么一具尸体旁,可就难说了。
巷底处是一面矮墙,我想也不想,跳过去俯在墙下。
刚下去一挥手,居然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那边传来一声闷哼。
我警觉,低喝:“谁……”
我的嘴马上给一只手捂住,皂隶们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墙外,我连忙摒住呼吸,身后那个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也低了下来。
皂隶们发现了地上的尸体,喧闹一阵,在附近搜寻了一阵。
火把的光芒渐渐远去,我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咳声,那人放开捂着我嘴的手,依在墙上剧烈咳嗽。
我借着月光打量他:一身月白的长衫,胸前有些血迹,清俊的面容惨白,随着咳声,身子有些颤抖。
“伤到肺了吧?”我从怀里摸出一块手绢递过去。
他把手绢接过去,有些艰难地说:“谢谢……”
我等他咳嗽稍定问:“那个人是你杀的?”
“嗯。”他轻应了一声,把手帕从嘴边移开,还是咳嗽不停,说不出话来。
“小心点。”我一边说,一边习惯的俯身去抚他的背。
身子贴上去那一瞬间我突然愣了,这明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完全陌生的气息,可是为什么,我却突然想到了那个人?
那人似乎也愣了愣,我顿了顿,扶住他的肩膀,接着给他抚着背顺气。
过了一会儿,他的气息终于稍稍平复,轻笑了笑,接着道谢:“有劳。”
我点了点头:“不客气。”看他能够自己站着,就放手退开一步,“就算是敌人,出手制住对方就好了,没必要赶尽杀绝。”
“你……”他顿了一顿,竟然轻笑了起来,“小姑娘,你是想教训我?”
我愣了一下,点头:“怎么,教训你不可以么?”
他笑起来:“可以……为什么不可以?”他说着,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在墙边,同时手掌中一道劲风挥出。
一个灰色身影对着我们冲过来,两道掌风相撞,“咚”一声闷响,那个人影远远跌了出去。
我刚舒了口气,却突然摸到一片湿热,身前这个人的身子晃了晃,就倒了下来。
他的头正落到我怀里,我慌乱扶住他的肩膀,忙问:“你怎么……”
嘴唇被一只有些发冷的手捂住,他的声音很低:“嘘……”
我连忙噤声,隔了一会儿等四周静下来,确定没有其他的敌人在,才压低了声音:“我们现在怎么办?”
那人一动不动俯在我的身上,没有回答。
我连忙把他的身子扳起来,他的头无力垂下来,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他嘴角的残红和胸前月白长衫上斑驳的血点,已经昏了过去。
在深夜的时候,在一具尸体旁捡到一个昏倒的陌生人,这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
反正对我来说应该不算坏事,因为这个人身上有钱,而这些钱,足够我找到一间客栈开了个房。
不管怎么说,我今晚不用露宿街头了。
千辛万苦把那人拖到客栈的床上,我松口气,坐在椅子上揉肩膀。
“这么一段路就肩膀疼……你到底练过武没?”床上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那声音低微,话里却带着笑意。
我转身瞪他一眼:“还好意思说?谁让你这么重?你是早就醒了吧?装昏让我来背你?”
“我就算醒了……也走不动。”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我对他简直没话说,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抬头看到床上那人侧着头,眼睛直勾勾看着我手里的茶杯。
我看到他苍白干裂的嘴唇,扬了扬手中的茶壶:“想喝?”
“嗯。”他老实点头。
我走到床前把他的头扶起来,慢慢喂他喝下去,顺手替他拉了拉被褥。
他喝了些水,精神仿佛好了些,靠在枕头上若有所思地打量我:“你还是个小姑娘吧……怎么深更半夜在外面转悠?”
我懒得去理他:“你年纪也不大,多谢关心。”
那人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我也的确累了,将房里的椅子摆到一起,又扯了一床被子放上去,就这么睡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我起身就看到手边放着的一张纸,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两行大字:我是凤来阁慕颜,赠帕之恩来日定当重谢。
回过头一看,床上果然已经没有人了。
我出去拉了店小二来问,小二说是那位客人一大早就走了。
真是……真想谢我,给我留下几锭白花花的银子就好了。
结果我一大早出了那家客栈,也还是身无分文,甚至连吃早饭的钱都没有。
在街上乱转着,我还是后悔没有趁那人昏迷的时候,将他身上的钱袋据为己有了。
我就这么瞎走着,不小心走到街心,恰巧街那头正冲过来一辆大马车,直冲着我。驾车的车夫眼明手快,拉住缰绳,马车直滑出丈许,才勉强在我身前停下来。
那车夫气急败坏,用马鞭指着我大骂:“走路不长眼睛的么?我刹不住车撞死了你算谁的?”
我正满心恼火,斜瞥了他一眼:“放心,你这车还撞不死本姑娘。”
那车夫气结,一时红着脸说不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听到他身后的马车里突然传出两声极轻的咳嗽,接着马车垂下的布帘掀开了一些,露出一只荧白如玉的手,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婉转清脆,却带着莫名的寒意:“周羽,赶路要紧。”
车夫答了声“是”,犹自气愤未平看我一眼,才重新归拢了缰绳,准备赶车上路。
我扫到车窗上挂着的淡蓝车帘,连忙叫了声“慢”,一侧身伸手挡在车前:“虽然刚才没撞上,但你们要给我些银钱压惊。”
这辆马车虽然看上去还算朴素,但挂在窗子上的布帘,是五十两银子一匹的西洋丝绸!拿连大内的库房里都没有多少存货的绸缎去裹车窗……这车的主人简直奢侈到极点!我不敲诈点他的钱财,那才是天理不容。
车夫大概真气狠了,红了脸叱骂:“是你冲到车前挡了道,没问你的罪已算好了!你还来讹诈?”
我瞪他一眼:“说谁讹诈?还问罪?好大架子!你以为你是官府么?”
车夫还想再骂我,又被那个清冷的声音打断:“周羽!”
这次帘子掀开,那个声音的主人把身子探出了一半,她看上去约摸有十八九岁,一身白衣毫无装饰,连一头乌黑的青丝上也不见半点金玉,只是用丝带系成一束,随意的垂落在肩头。
叫住了车夫,她把冷寂到近乎空洞的眼睛转过来打量了我一下,玉雪般晶莹的脸庞上还是毫无神情:“这位姑娘也请不要吵闹了,少待片刻。”
说完才放下车帘,回头朝车内的人轻声询问。原来这位还不是正主。
我有些好奇地把目光探向车内,光线昏暗,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那女子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白玉佩:“阁主说,请姑娘拿着这件阁主的随身之物,到凤来阁总堂索取补偿的财物。”
我将信将疑从她手里接过,那是一只凤形玉佩,雕工精致,玉料也上等,触手温润,还带着淡淡体温和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那缕香气居然有些熟悉。
我把那个玉佩放到鼻尖嗅了嗅,果然是瑞脑香。
那女子等我研究完玉料,又挺没见过世面一样把玉佩放到鼻子上嗅来嗅去,淡淡说了句:“可以了吧。”
我这才惊觉,连忙讪笑着:“好,可以了。”说着闪到一旁,给那辆马车让出道。
不说去那个什么总堂要钱,光这个玉佩当了都能有百八十两银子,有钱人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那女子点头,又扫了我一眼,抬手示意车夫赶车,那车夫一甩皮鞭,马车从我面前驶过。
我站在路边,看着那辆马车绝尘而去,脑子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惊诧之极的声音:“这位姑娘……你知道你打了谁的劫?”
这人怎么说话的,什么打劫?姑娘我索取点正当补偿,怎么叫打劫?
我回过头,看到那里站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剑客,穿一身白衣,长剑很拽得绑在背上,正瞪圆了眼珠子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
我瞥他一眼:“怎么,车上那人是谁?”
那白衣剑客吸了口气:“车上那人……是凤来阁的白阁主啊。”
凤来阁,说起来刚才那个冰美人似乎是说让我去凤来阁总堂领银子,今天早上打了张“定当重谢”的白条就跑了的那家伙似乎也说过他是凤来阁的……等等,凤来阁?
是那个近几个月来在江湖中疾速兴起,从原来的黑道中声名最煊赫的杀手组织发展成现在这个称霸江南江北,贸易、私盐、保镖、船运、钱庄当铺等等行当无所不经营的大帮派的凤来阁?
那么坐在那辆马车里面的,就是在前一任阁主被杀后,收服互相争斗不休的几个派系,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把原先风雨飘摇的组织扩展成如今这个雄踞武林的庞然大物,江湖传闻中其手腕之强硬毒辣,就连素以铁腕著称的上任阁主风远江都望尘莫及的凤来阁现任阁主?
我居然向凤来阁阁主勒索压惊费……
那个白衣的年轻剑客兀自摇头叹息:“白阁主真是宅心仁厚,连这么无赖的敲诈都不在意,不过现下白阁主要赶着去钟家,兴许是急着赶路……”
我愣了下问:“你刚才说钟家?”
那白衣剑客点头:“是啊,昨日夜里,金陵钟家惨遭灭门之祸,如今只留下钟大小姐一个活口。”
我愣了,昨天见过的钟霖?那个笑容明丽的女孩子,仅仅一夜之间,她的家族就遭到了灭门之祸?
我连忙问:“白阁主赶着去,这件事和凤来阁有关系?”
那白衣剑客点头:“生还的钟家大小姐一口咬定是凤来阁的慕颜慕堂主带人冲进她家,凤来阁如今难逃嫌疑。”
慕颜?那个人?我满心疑窦:“钟家灭门,是在什么时辰?”
那白衣剑客摇头:“这就不知了,许是后半夜吧,巡隶也少。”
对,如果是前半夜,巡街的皂隶多一些,不会等到天亮才被发现,而慕颜在遇到我后,就一直受伤昏睡。
他不可能去钟府杀人,他是被陷害的。
先去钟府看看再说,我拿定主意,转身赶快向钟家宅院走去。
不大时候,我就到了钟家的朱漆大门外,那辆凤来阁主的马车也停在那里。
钟府门口挤了不少人,身穿黑红相间官服的皂隶持刀把大门围了起来。
除了闲杂人等外,大门另一侧还整齐站着几队白衣青带的凤来阁弟子,既不喧哗,也不移动。
我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过去,向那些凤来阁弟子说:“让我见你们阁主,我有话对他说,昨晚你们慕堂主和我在一起,我能作证他没有杀人。”
那些凤来阁弟子脸上有些震动,其中一个站出来抱拳:“多谢这位姑娘仗义执言,白阁主此刻在钟宅中和通判大人说话,请姑娘少待片刻,容我禀告阁主。”
我也抱拳回礼:“客气,请便。”
那个弟子越过那些皂隶,匆匆进到院内。
过了不大一会儿,进去的那弟子就出来,走过来抱拳笑了笑说:“阁主现在抽不开身,劳驾姑娘先到凤来阁总堂稍带片刻,不知姑娘方便不方便?”
我连忙点头:“不碍事的,我方便。”
那弟子又笑笑,转身作了个请的手势,把我让到那辆黑色的马车前。
那个叫周羽的车夫还在,看到我瞪大眼睛:“你怎么又来了?”
我冲他一笑:“放心,这回不是管你们要钱的。”
那弟子在一旁笑着解释:“白阁主交待要护送这位姑娘到总堂。”
周羽又看我一眼,冷哼了声,似乎颇有不忿。
我弯腰上车,车里比外面看上去要更宽敞,摆放了一张小几,设有两个座位。我坐下来敲了敲手边那个小几,上等紫檀木,苏州精工手艺,比禁宫中的也不差什么。
那弟子也陪我坐了,前边周羽挥鞭赶动马车。
坐在里面才发现,车内除了淡淡的瑞脑香气之外,还有些若有若无的药香,我想起在车外听到的轻咳,这位凤来阁主的身体似乎不怎么好。
这么想着,我随口问身边那弟子:“敢问这位贵姓,可是贵阁中的坛主?”
那弟子笑起来:“在下免贵姓秦,只是阁中普通弟子,今天因为来得早,被阁主临时任命在钟府门外负责而已。”
一个普通弟子就这样从容不迫、有礼有度,凤来阁能在门派林立的江湖中迅速崛起,也不是毫无道理。
说话间,凤来阁总堂已经到了。那个姓秦的弟子把我让下车,带我穿过宽广的前庭,向后院走去。
凤来阁总堂并不是那种几进几出格局严谨的大院,相反院内这里一座堆秀假山,那里一条抱厦回廊,荼蘼醉软,曲水流觞,更像一座花园,应该是依据权贵公卿的私家园林改建的。
那弟子带我顺着一条曲折的小道向院落深处走去,绕过几座假山石桥,穿了两条回廊,绕得我的头都有些晕,我们才在一座不怎么起眼的水榭前停下。
水榭外间正中放着一只半人高的黄铜四角香炉,极清极雅的瑞脑香气袅袅散逸,内间帘幕半垂,露出正对室门的一张红木桌案。
这房间的摆设虽然整洁雅致,家具什物却普通多了,比马车上那样用那么贵重的丝绸裹车窗要真正简朴得多。
那弟子请我在外间坐了,说了声:“稍等。”就退了出去。
闲来无聊,我边喝茶,边打量着这间外室,一排整齐的码放着各种图书卷宗的书架,一盆放置在花木架上枝叶茂密的文竹,还有一张干净的不见一丝灰尘的书案以及案后的圈椅,就是屋内的全部陈设。这里大概是凤来阁主日常处理事务的场所。
打量完这些,我把目光停在花木架旁的挂轴上,寥寥两行清隽秀挺的行草: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
除了这几个字,雪白的寒云玉版纸上既无落款,也无印章。
一眼看上去,我居然觉得卷轴上的字迹有些似曾相识,忍不住多盯了一会儿。
来不及细想,一个身着白衣的弟子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对我笑着说:“让姑娘等得急了。”
我笑笑起身,却刚站起,眼前就一片突然昏黑。
那个弟子的声音传来:“姑娘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