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办公室。
杂物堆积的工位,与满是文件的电脑屏幕后,是一双呆滞疲倦的眼睛,一张死气沉沉,被工作吸干精气的憔悴脸庞。
左甜从教育行业转行过来,进入活动策划公司已经一年多了。
因为之前和徐经理有私仇,被他恶意打压,转正后一直做一些不固定的工作,策划方案,现场执行,采购拍摄,哪里有需要她就去,全听经理的指挥调度。
虽说锻炼了各方面的能力,但也造成了她日常工作既多又杂,职位定位不明确的现状,所以,常常会有被迫加班的情况。
可能是人走霉运她走好运,前天徐经理出门上班,不幸给车撞了,左腿骨折,正在住院。
公司就把最新的活动订单,直接分发到了左甜的手上,由她来做独立策划,直接与甲方沟通。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左甜要是能独立完成这个案子,一方面可以让老板看见她的能力,今后有了升职提薪的机遇,不用再被徐经理截胡打压。
另一方面,公司的客户就是一张巨大的人脉网,她要是能越过徐经理直接接触到他们,和他们建立不错的社会关系,今后就不愁有源源不断的回头客,指定她接活动,这是隐形的财富。
想象是很美好,但实操却很残酷。
左甜之前不接触这些不知道,真正接触客户后,她才了解平常看着悠闲无事,却总是怨气颇深,焦虑值拉满的徐经理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是被甲方折磨成这样的。
接下任务后的两周,左甜只有两个字感受,磨人。
活动方案写好,交给客户,他们看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提要求时一次只提一点点,像挤牙膏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完。
按要求改好发过去,几个小时,大半天,又都不看,偏偏要等到下班凌晨再看,整个团队的工作进度只能停下来等他一个人。
看了就发消息说哪里需要改,然后,最迟明天上午十点前交。
加班加点一通改完,还是各种不满意,甚至直接人身攻击,你有审美吗?你有脑子吗?
好不容易终于商量好了一部分内容,说话还模棱两可的,“就先照这个做吧,做出来先看看怎么样。”
模型做出来了,他们不满意,还要各种修。
整个工作进程,一大半的时间都浪费在磨合和沟通的环节里,让人极度窝火。
方案落地后,开始现场布置阶段,各方面工作更加繁复。
这小半个月下来,左甜甚至有点儿后悔之前在心里诅咒徐经理出门被车撞。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保佑他平平安安,继续上班。
付哥:“怎么样,清单都定下来了吗?采购那边说今天下午要去帮陈哥采购了,我们这儿确定好了,刚好一起,省的他们多跑一趟。”
左甜:“一部分定了,就是之前发你的那个是确定的。其他,还有一部分在聊,他们不满意模型,还有花,说太少女风了,要我整得高端大气上档次一点的。”
付哥无奈一笑,安抚她道:“那我先把定好的交给采购那边吧。”
左甜:“嗯…”
说完,他离开了办公室。
陈果看左甜一上午忙得团团转,这会儿才有功夫喝口水,闭眼眯一下,她悠悠问了句,
“怎么样,累不。”
左甜有气无力地说:“还行吧…”
“你那边咋样?”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陈果忍不住地笑,
“我客户跟我说要办年轻人喜欢的活动,我给他发了个摇滚乐队,问他行不行,行我就去约行程,结果他说太过了,搞个舞龙舞狮更好。”
左甜:“然后…”
“然后我就说了一句,舞龙舞狮这个活动有点老年style,不适合酒吧的开业活动吧,他就一直没理我了。”
“真是醉了啊。”
左甜看着她无语的模样,说不出的感同身受,她跟着她一起发笑。
一天的工作其实也就和同事吐槽的这一小会是最愉快的了。
加班到夜晚,十点半抵家。
左甜拔出钥匙,打开家门。
许是脚步声被他听见了,意料之中,一开门,小白就站在门廊前,手抚着墙,张着清澈懵懂的眼睛等待着她,像她的小宠物一样。
左甜看了他一眼,把包挂在一旁的衣架上,身体有点儿摇摇晃晃地,
“小白,给我倒杯水,我渴了。”
她语气自然地就像这样使唤过他无数遍。
走进客厅,电视里正在播放她给小白选的视频碟片,茶几上面,还放着几盒碟片的包装外壳。
《日常用语一万句》《家庭主夫的日常生活纪实》《如何当好一位合格的保姆》《仆人与主人的一百种相处模式》等。
没错,左甜现在对小白的定义就是,她的小保姆。
所以给他看这些,也是想让他代入角色,好好学说话,学习做家务,帮她减轻一些生活的负担,平常在家里再给她捶背捶腿,端茶倒水。
同样的,她给他一个遮风避雨的住处,偶尔再相互提供一点点情绪价值,等量交换刚刚好。
水递过来,左甜仰脖,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平常她回家后,都是玩一阵手机再洗漱,然后躺在床上继续玩手机玩到直接睡着。
但今晚,她有点儿异常,喝完水,坐在沙发上发呆,迟迟没什么动作。
因为,她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日,二十五岁的生。
往年她过生,都有人陪在她身边过。
上学时是她的闺蜜,毕业后,是许意阳。
但今年,她的身边,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连想起来有这档子事儿都是在下班回家之后。
左甜其实也不是特别讲求形式感的人。
而且这几年,年纪也上来了,她自己也不太愿意过生,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喜欢吃油腻腻的蛋糕。
是的,一个人过生,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把碟片换了,开了一部最新上线的电影,手臂抱着枕头,窝在沙发上看。
小白就坐在她旁边,跟她一起。
电影播放途中,她不时地使唤他,让他拿零食,拿饮料,伺候她吃喝。
小白也很听话,一一照做,还一副十分情愿的样子。
虽说小白不是人,也不能像闺蜜和男友一样与她交心,但这样的陪伴,让左甜也有些说不出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一个多小时过去,电影放到一半,忽而,切进了一段男女亲密的戏份。
身穿黑色工字背心的男人一身紧实的腱子肉,身上出了薄汗,眼瞳漆黑暗欲,欲得不行。
他单手把女人的手握住,上拉扣在墙上,俯身,跟她讲话。
两人的唇与鼻尖似碰非碰的,眼神拉丝,性张力满得要溢出来。
小白一直看的都是左甜给的“健康教育类”的文明碟片。
猛然看到这一幕,他很新奇,眼瞳亮亮地,目不转睛地盯着。
左甜也在看。
男人用另一只手扣住了女人的腰,低头猛地一撞,两人的唇吻到了一起。
镜头再切了一个特写近景。
湿漉唇瓣,揉黏啃咬,泥泞一片。
左甜好久没和人接吻了,看得脸上有些发热。
她一转头,正瞅到小白那双满是好奇与学习欲的眼睛,盯着电影里的激情画面,挪不开眸。
他最近学说话学的很快,视频里教他的一些简单家务,他看两遍,也都能学会。
所以现在,她给他放的视频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等同于一个需要他照着模仿的样本。
左甜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瞬间产生了一种教坏小孩的罪恶感。
与此同时,她也有些害怕。
害怕他真学会了,再把强吻,壁咚这些人类调情的玩意儿都用在她身上。
这不等于她在自己家里养了个小流氓吗?
说是迟,那是快,左甜起手一个飞枕过去,直直砸向他的头。
准头偏了一点,从他耳边搽过。
小白一动没动,依然盯着屏幕。
怪不得说,人和动物都有好奇心,越是没见过的场景,越有种迫切地想要去看的刺激感,真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实在没办法了,打也打不听。
左甜一手抄起遥控器,加速快进。
一手拿起另一个枕头,往他脸上怼。
小白当然没有反抗,他一直温顺听话,对主人的所有要求和行为都听之任之。
只听见枕头后面传来一个可怜巴巴的声音,“主人…我做错什么了…”
左甜吸了口气,眼看着那一段激情戏过去了,才把枕头拿下来。
她凑过去,整理了一下他凌乱的毛发,看着他,语气一本正经地教导,
“刚刚那个不是你该看的,那是坏孩子才会做的事,你不能看,也不能做,知道吗?”
小白宕机了一会儿,然后问出了一句所有小朋友在被大人要求不能做某些事情时,都会问出口的台词,
“为什么…”
左甜在脑子里疯狂思索,最终挑了一个有点扯蛋的理由说服他,
“因为,那样很脏。”
“你看啊,嘴对着嘴,口水啊,吃的饭菜残渣都到了别人的嘴里,很脏的。”
因为她一再重复“脏”这个字眼。
小白的视线失神地滑落到了她的唇间。
左甜卸了妆,唇瓣是像樱花一样的淡粉色,洁白的贝齿在薄软的唇瓣张合之间微微露出,甜美清纯。
小白出神地喃喃,“主人…不脏…”
左甜:“……”
合着他还真代入自己跟她嘴对嘴亲吻的画面了?
左甜心里一时有点抵触起来,想起自己和他初见面时,他也舔过她的唇。
虽然那时候也许只是他做为和她夜夜抱着睡觉的抱枕玩具的惯性亲密,才会毫无隔阂地过来舔她,亦或者是动物的本性使然,想与她这个主人亲密。
但后来,左甜一再和他申明要保持距离,又发过脾气,甩冷脸地把他丢在外面,小白才记得这个教训,不能逾矩,不能随便和她亲密,一切行为都要听她的话。
现在,他被她教的越来越像人,学会了说话,也能看懂一部分文字。
亲密的意义,对他而言,随时会因为一个视频,几句话语的启蒙,而发生改变。
就像未成年人步入成年期,初初了解性知识的那第一步。
像动物似的舔舐一下,和像人类一样地亲吻,抚摸,调情,禁锢,压制,这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他一定不能开这个窍。
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左甜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想给他打清醒过来,避免他继续想歪。
小白吃了一记她的鞭打,抿唇没再讲话,只是看着她,满眼的不明白,不理解。
左甜也不再多解释了,只撂一句话告诫他:“反正不能看,也不能学,我嫌脏行了吗?”
小白看着她漠然的脸孔,反应了一小会,而后,低眼摸了下额头,怅然若失。
左甜抱着膝盖,注意力转回了电影上。
几分钟后。
她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看见他落寞的表情,心里又软了几分,
“我不是嫌你脏啊…”
“是…觉得嘴对嘴接吻这个行为很脏,不能随随便便对人做。”
更准确地说,她是被许意阳甩了之后,有点心理抵触,忽然觉得和人谈恋爱好脏。
被人像商品一样比较,配对,打量,好脏。被人计算着什么时候能接吻,上床,□□,好脏。
她不是觉得白星野脏,他很干净,一点不像许意阳,那么多心思计较。
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她并不讨厌他,但也不能接受他朝着自己伴侣的方向一步步靠近的可能性。
小白:“嗯…”
左甜撇头看着他,生硬地移开了话题:
“小白,今天是我生日,你跟我说一句,祝你生日快乐。”
他慢吞吞地,听话低喃,
“生日快乐…主人…”
左甜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嘴角翘起,“嗯,真乖。”
“你一定要听我的话,知道么?”
“只要你听我的,你就可以一直待在我身边。”
小白沉默了好一会,低声回应:
“我知道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