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西，诺大的宋家庭院在午后安安静静，不闻人声。
宋景明进门的时候，屋里空空落落的。
但茶几上还坐着盛满了水的花茶壶，宋母于蕙出门时常拿的手袋也还摆在架子上。
母亲应该是还在午睡。
宋景明脱了外衫，走到厨房，打开放咖啡壶的柜子。
一下午和陈盼之呆在一起，她的表情丰富，总是让他觉得有趣。
宋景明并不觉得有任何的疲惫。
只是想到今晚还有许多材料要看，他不得不先提提神。
磨好的咖啡粉被兜在白净的滤纸里。
宋景明，一手正在厨房台面的边缘，一手执着滚水满腹的手冲壶。
手腕轻压，沸水就顺着细长似天鹅颈的曲线尖嘴滑入了盛着咖啡粉的倒锥钵中，将深褐色的粉末浸润、解锁，很快咖啡特有的酽香氤氲了一室。
黢黑的液体入喉，虽带着樱桃和坚果的香气，但盖不住的苦涩和微酸。
宋景明耐心地品着，心想，陈盼之一定不喜欢这种味道吧。
那种带奶香的、雪顶上缀了草莓碎的果汁茶才适合她，甜甜的，她肯定又会吃眯了眼。
想着陈盼之，宋景明又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唔，该提醒她取掉棉花了。
宋母于蕙披着长袍下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自己儿子倚在台边一口一口抿着咖啡的闲适模样。
她刚从午睡中醒来，神智还有些迷瞪，乍见此景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甚至抬手擦了擦眼。
宋景明看到自己母亲这幅难以置信的样子，有些无奈又好笑，开口唤了一声：“妈。”
“欸！”宋景明的声音切切实实地在她耳边。于蕙这才反应过来，儿子真的回家来了。她满脸显而易见的惊喜：“回来啦！怎么突然回来了？”
不过她并没有给宋景明回答的机会，就紧接着自顾自地说：“你爸最近都在忙项目，今天不在家，不过晚上也要回来吃饭的！也是巧，我看看还有什么菜，要不要再买点！”说着就忙打开冰箱去检查。
父母的只会对子女为什么不回家刨根究底，对于子女忽然返家只有极尽欢迎，其实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看着于蕙高兴的样子和她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身影，宋景明反而暗暗地心里有些不太好受，出言轻劝：“妈，不急，还早。”他真的，回来得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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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陈盼之还在城东的家中懊恼不已，她很难从刚刚丢了大脸的悲伤中走出来。
她满脑子都是不受自己控制的猜测，那两根血丝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在宋医生车上的时候就挂着了吗？宋医生看到了吗？她在宋医生面前的形象还保得住吗？宋医生会不会觉得她奇丑无比？？？她好恨啊啊啊！！！
一边这样陷溺在自我否定的怀疑中，一边又忍不住时不时看两眼手机。
前日里宋医生总会来提醒她吃药的，今天，他还会来提醒自己吗？
明明才分开不久，她竟然就已经开始期待宋景明的再次联系。
不过好在，她的期待没有落空，在她第一百零一次瞥向微信的时候，来自宋医生的消息“叮咚”而至。
宋景明：【棉花可以吐了，再过两个小时进食。】
虽然左半边脸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但陈盼之还是克制不住想把两颊的肌肉往上提。
明明是和前两天如出一撤的内容，但是她为什么这么开心呢～
陈盼之输了好几种回复都不太满意。
【好的谢谢。】好像太冷淡了，删掉！
【谢谢！我马上吐！！！】“吐”字emmm好像不太淑女，不行，删掉！
【知道啦。】好像在嫌宋医生多管似得，不行！
要如何回复既要显得有礼，又要显得不太过疏离，又要不那么严肃，又要完整得表达意思，关键是要让对方有好的感受！好难！
陈盼之一时觉得，自己真是不配当一个语文老师2333.
琢磨了又琢磨，怕耽搁得太久，陈盼之最终也只敲下了几个字：
【好的。谢谢宋医生.^^.】
特意多加了个可可爱爱的小表情，生怕那了了几个字不能充分表达她的意思和态度。
宋景明并不知道这简简单单一行字是陈盼之如何呕心沥血、精心雕琢的结果。
在厨房忙碌的间隙，他很快回复道：【按时吃药，好好休息。等伤口养好了一块儿吃饭。】
！
宋医生还邀请她一起吃饭！那她的那张丑脸宋医生是不是也没有很介意！
陈盼之又开心起来：【好！≧▽≦】
这次还特地换了另一个不一样的小表情，以传达她的雀跃。
当一个女孩子连对小表情都如此有心的时候，事情往往已经不简单。
宋景明看着陈盼之发来的表情，好像也感受到了她的愉快，忍不住也对着屏幕莞尔。
没有再回复。
因为刚拔了牙，陈盼之今晚依然只能吃寡淡的流食，喝喝放凉了的汤水，内心好不凄凄。
相反，宋宅今晚的餐桌却是难得丰盛，于蕙拉着帮佣的阿姨一起又添了许多菜。
明明只有三个人吃饭却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足足六个菜。
宋景明拉不住于蕙：“妈，吃不完的。”
“怕什么！你难得回来！”于蕙丝毫不理会他的劝阻，在厨房里兴致勃勃地盛着最后一道老火汤。
桌上安了通电的保温垫，大大小小的圆盘在上面摆了个满。
宋诠还没回来，但是菜已经全都上了桌。
于蕙的日常总是这样的。
退休后要操心的事变得很少，总想着等丈夫和儿子回来一起吃饭，但是经常保温垫开了很久很久，也不见人回来。
今天对她来说算是难得的大日子了。
她是等惯了的，但担心宋景明空着肚子。故而先装了一碗用茶树菇和枸杞子炖了很久的老鸭汤给他暖暖胃。
宋景明接过碗，却见于蕙自己并不动作，只是隔着老鸭汤带着热度的水气坐在对面，满脸慈爱的看着自己动筷。
于是宋景明又站了起来，将于蕙刚刚递给自己的汤又摆回了于蕙手边，接着自己动手又盛了另一碗，对母亲说：“妈，一起喝。”
于蕙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又装了满眼的欣慰，笑着也拿起了汤勺：“好，一起喝。”
老鸭汤味厚，茶树菇带鲜，熬炖的过程中还放了A城特有的本地老酒，汤口回味更显醇香。
一碗下肚，暖意穿九肠。
母子俩将将把手里的汤喝完，宋诠就进了门。
宋诠看见坐在家里的宋景明，显然也很意外。
宋景明站起来，叫了一声：“爸。”
不过父亲向来不苟言笑。
宋诠完全不似于蕙那样喜形于色，只看了一眼宋景明，就低头继续脱自己的鞋，波澜不惊地回了一声：“恩。”
“老宋快点洗手来吃饭！”一屋子里兴头最高的就是于蕙了。
宋诠依言洗过手，坐在了餐桌上首。下首两侧分别坐着于蕙和宋景明。
桌上菜色丰富，海陆山鲜占了个遍。
于蕙特地把那道清蒸石斑放在宋景明面前，因为她记得儿子爱吃。
宋诠看起来古板，但其实最爱吃辣菜，她今天特地请阿姨做了一道辣子鸡，红红的辣椒将鸡丁盖了个全，最是下饭，这道菜自然是摆在宋诠手边的。
而她自己从医多年，和宋景明一样早就被医院的食堂养成了清淡的胃口，也只捡着山药玉米丁、清炒时蔬这样爽口的菜色吃。
三个人对着一桌子才吃得安安静静，席间连筷子触盘的声音都十分微弱。
于蕙一根菜嚼了半天，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儿子，这俩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可是过饭，该洗澡的洗澡，该忙项目的忙项目，该忙病人的忙病人，各自钻回屋里又没了说话机会。难得的一家团圆，连聊都没聊上几句，也是团了个空。
于蕙有些不甘心，于是首先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从儿子下手：“儿子，最近很忙吗？”
宋景明有问才有答：“恩，最近手术比较多，下周还有会要开。”
于蕙听完又是叹气：“工作是忙不完的。城西太远不方便回来的话，也多去附近走走，多交几个朋友。”
“恩，我明白。”宋景明已经很熟悉母亲的这套话了，只像往常一样回答。
听这意思，他是又要一心扑在工作上了。于蕙昨晚还在和宋诠嘀咕，儿子每天忙成这样，哪有时间解决个人问题，眨眼明年就三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怎么能不着急！
坐在上首的宋诠听了半天，他最知道于蕙想问的是什么，可是宋景明这一来二去的明显没有领悟到真正的意思。
他干脆就替老伴儿直截了当地开口：“你母亲是在问你什么时候谈对象！你该成家了。”
宋诠不擅长和儿子沟通，明明是一番关怀，但他一出口就不自觉地语带严厉。
宋景明闻言，手里的筷子明显停了下来。
老伴儿和儿子说话总是这样，要么什么都不说，要么说两句就起火。她知道宋景明一贯不喜欢被催这种事，更何况宋诠还催得这么直接这么凶！她连忙用脚在餐桌下踢了踢丈夫。
宋诠挨了妻子一脚，板板正正的脸上短暂地出现了疑惑的一皱眉，但还是依照妻子的意思闭上嘴。
摆平了宋诠，于蕙有些紧张地看向儿子。
谁知，往日里最不喜欢这个话题的宋景明今次却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淡淡地笑着，炸出一声平地雷：“快了。”
！！！
这下连二老吃饭的筷子都停下来了，双双盯着宋景明。
“谈了？？？”于蕙简直喜出望外！
宋景明有些无奈母亲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再次出声解释：“妈，还没有，我还在追。”
自己这个儿子，于蕙最清楚，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他才不会说出口，她全当自己的儿媳妇就在眼前了：“真好真好！有机会带回来吃个饭！问问人家喜欢吃什么。”
宋诠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显然也是高兴的。
喜欢吃什么？
宋景明看了看宋诠手边红彤彤的辣子鸡，说：“唔，她应该喜欢吃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拔牙&喝饮料——我经验最丰富的两件事必须有姓名！
这两天又开了杭州府，本知府真是忙得透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