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捧向日葵算是为那夜的风波画上句号,陈盼之的生活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执完早勤后,上课铃响,陈盼之抱着课本和其他有课的老师一起出了办公室。
但她钻进的却不是自己的高一八班,而是她师傅宋谕带的二班。
当初面试招聘的时候,七中老资格的语文集备组长宋谕第一个相中了她。后来,在私下里宋谕也对这个年轻人极关爱,几乎手把手地带着这个新人成长。
陈盼之干脆就认了宋谕作师傅,满怀着对师傅的感激和尊敬,每每有宋老师的课,陈盼之总要自带小板凳到班级最后去旁听。
讲台上的宋谕,侃侃而谈,从楚辞汉赋到明清小说,信手拈来。老教师的每一根头发丝里都饱含着雅正。
陈盼之也想要成为这样的人,这样一个讲起故事来,眼里有光的人。
但是她深切地自知,现在的自己还太稚嫩。
此刻她乖巧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只差一件校服,就可以完完全全把自己也装作是高一的学生。
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陈盼之可以偶尔忘记自己已经步入社会的身份,好像还是那个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孩子。
二班的孩子们也早就习惯了上语文课的时候,班上会来两位语文老师,一位上课,一位,额,和他们一起学习。
小陈老师年纪小,又爱笑,还经常给大家带零食,他们都羡慕极了八班有这样一位人见人爱的班主任。
因此二班的孩子和陈盼之也很亲近,这份亲近里少了对老师的戒备,更多了一份像对待朋友一样的交心。
陈盼之是宋谕的小徒弟,二班的这群正经徒弟们有时还会调皮又亲昵地一声一声喊陈盼之作师姐。
此刻虽然有这位师姐坐在教室后面压班,但这群皮猴子在课桌地下的小动作却一点都没少。
陈盼之原本在认认真真地听课,奈何余光里一对同桌的互动实在是太过明显,引得她不得不注意。
那对同桌个子都高,因此被安排到了教室的最后。
女生正板板正正地坐着,目不斜视地在课本上写字。
旁边的男生半趴在桌面上,连课本都没翻开来,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同桌,满是笑意。
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心思好猜的很,喜欢谁就愿意盯着谁看。
仿佛就是在昭告天下,自己就是这样一颗赤裸裸的真心,毫不遮掩。
陈盼之眼见着男生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一盒小蛋糕,悄悄地塞进了女生的抽屉里。
女生好像有所察觉,但又顾着正在上课,只能略略侧过头来瞪了一眼男生。
被瞪的男生却丝毫不恼,反而笑得更加得意,又从包里抽出了一盒牛奶,故技重施。
女生这次没有扭头,直接出脚踩在了男生雪白的板鞋上。
男生状似痛苦地趴在了桌上,但是陈盼之看见他的抖动的肩膀,这分明是笑得已经忍不住了。
女生收了脚,看向装痛的男生,神情有些中计后的紧张不安。
谁知男生歪过头来,只对正看着他的女生,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女生瞬间红透了耳根子,这下无论男生再怎么作怪,她都不扭头了。
陈盼之看懂了,那两个字是“早饭”。
她忍不住莞尔。
四处花开的年纪,青春萌动,少男少女的情感纯粹而美好,年少时有这样的经历是一种幸运。陈盼之表面上展示出自己对学生谈恋爱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但是实际上每次听闻此类消息,她心里都乐见其成。
多好啊,被人真心真意地喜欢着,也真心真意地喜欢着人。
这样的岁月啊,像童话一样。
讲台上,宋谕老师还在耐心地讲解着李商隐诗。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
她的小徒弟却悄悄走了神,当真沉浸到了那一弦一柱的华年里。
陈盼之在十几岁的时候其实也有过心动,只是知道的人不多。
当年的老校长行事随心,是个有趣的人,特地在校园南边靠近操场的地方移栽了五六颗青梅树,说是和孩子们相配。
青梅树本就于本地极盛,在学校里也长得格外好,第二年就挂了满树的果子,老校长因此得意极了。
当时,陈盼之他们班负责清扫的区域就靠近这片青梅。
那天夜里下过雨,小组清晨来打扫时,地面还有些泥泞。
沾了水的树叶几乎贴在了青砖上,打扫起来费劲,几个男生没有这样的耐心,早就开始打打闹闹。
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而下,又铺满了地面。
几个男生脱口而出一个草头字,接着又是好几声骂骂咧咧。
陈盼之听着,也叹一口气。
随风而下的,除了落叶,还有几个青青嫩嫩的小果子,陈盼之这才发现原来青梅果已经结了满树,有些被鸟儿啄了洞,有些已经隐隐发红。陈盼之一时忘了打扫,仰着头观察入迷,鬓角的碎发随风抚在了她的脸颊上。
有一根斜枝冲出树冠,带着熟果垂向地面。
陈盼之忍不住举起手想要触碰,偷偷垫脚,却还离着几公分。
早读铃乍响,陈盼之猛的收回手,算了,只留青梅在枝叶间,影影绰绰。
陈盼之没想到的是,这天当她打过水回座时,课桌上赫然摆着几颗青梅,有几个还连枝带叶。
这简直是正中陈盼之心坎的惊喜,陈盼之开心得压不住嘴角,只是不知道是谁。
陈盼之疑惑地看向后桌,好友坏笑地朝陈盼之的同桌努努嘴。陈盼之心下意外,吃惊地朝同桌看去。
同桌胳膊撑在大腿上,背朝陈盼之,陈盼之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他红红的耳廓。
这红色竟会传染,陈盼之的脸也渐渐发烫,手脚也不自在起来。
有些局促地坐着,余光发现同桌用极快的速度扭头瞄了自己一眼,又极快扭回去,仿佛要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陈盼之没忍住轻轻问出口:“是…你给的?”
同桌猛地起身坐正,双手抓着腿,眼睛却没敢看陈盼之,故意瞥向别处,只用和陈盼之一样别别扭扭的声音,噎了噎才说:“你不是想要?”
陈盼之条件反射地似的脱口否认:“哪有!”
充满了被戳穿了心思的羞愤,但那只爱惜地握着梅子的手早就暴露了她。
原来,他看到了啊……
如果这时课任老师走进教室,会看到三组一桌前两颗一起憋得红彤彤的脸,就像两人面前泛红了的青梅一样。
一室的吵吵嚷嚷中,只有这对同桌板板正正地坐着,仿佛隔绝出了另一个世界。
那里,有捕获人心的藤蔓正在扎根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