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俨/文
陈锋原本还因为单鸣明说要给她一百万而感觉到又是激动又是上头的。
可当她听到那一百万都是由什么钱拼凑出来的时候,她就很快冷静了下来。
“你一共就那么点钱,给了我开工作室的钱之后,不就只剩25万了吗?你还要打官司的,而且你现在又是刚从家里搬出来,又是辞职待业,还有很多别的地方要花钱的。”
在邀请单鸣明作为受采访人“明某”一起做那期报道的时候,陈锋就已经明白了。她知道自己的好友要打的,其实是好几起相当复杂的官司。
单鸣明和她说起过,自己不光想要告那两个仅凭借一张偷拍到的照片就编她谣的人。
她说,她在朋友圈里发的内容是认真的,也的确在考虑要向恶意传谣言,并对她造成了恶劣影响的一部分人也追究法律责任。
她甚至还想向那两名被人肉的无辜女孩也提供法律援助。
那几乎就是要把那些在这件事里作过恶的人给“一网打尽”。
如此一来,她需要的就不是一名律师,而是一个律师团队了。
陈锋还没有对此进行过相关的法律咨询,但她却是觉得,即便单鸣明把母亲和父亲给到她的那80万都给用上,都有可能会负担不起这样堪称“庞大”的复杂官司。
在这样的一个时刻,也许单鸣明才是她们两个人里更需要被支持的一个。
但现在,单鸣明却是打算不光把那80万全都拿出来,还要贴上自己原有的积蓄的一半,就为了支持她“做点事”。
“那就先不打这几场官司好了。”
单鸣明给自己开了一罐冰啤酒,屈起膝来,把一只脚放到了椅子上,盘腿只盘一条腿。
她喝了一口酒,吃了两片肉,说:“做生意和投资创业讲究时机和风口。很多事,错过了就是没有了。打官司又不讲究这些。证据我都已经公证好了,只要能在追诉期过去之前起诉他们,那就够了。”
见陈锋依旧还在纠结、抗拒着,单鸣明便接着开解起她来。
单鸣明:“我相信,等你的第三期报道发布出去,很多人都都会成天担心受怕,生怕自己哪天会突然收到法院的传票。
“我就让他们多怕一会儿。等到他们都觉得不会有事了,也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再大张旗鼓地告他们,这不也很有意思吗?”
她说:“生活不是意气之争。”
话虽如此,陈锋还是感觉到落在她肩膀上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
“可……可这样的事我过去都还没有做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盈利。明明,你得知道,我连自己的工资都管不好,很有可能你给我的这一百万,到最后我连到底是怎么亏光的都不知道!”
听到这里,单鸣明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她问:“你以为天使投资人为什么前面要加一个‘天使’?只要你有一个足够好的梦想和一个以此为支撑的项目,‘我们’就能从天而降。很多时候,判定一个项目或者一个人值不值得投,只凭个人的感觉。”
而单鸣明的这次“从天而降”,则会直接花去她所有个人资产的80%,并只给她自己留下25万用来应急。
她看着此刻的陈锋,眼前似乎浮现起了接受了她的天使投资的陈枫。
原来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你,也还是我。
单鸣明又烫起了火锅涮菜,仿佛她刚刚做了的决定,只不过是明天要去买一箱菠萝味啤酒回家备着这种寻常小事的决定。
她一边捞着锅里浮起的鸭血,一边说道:
“如果你怕钱不知道怎么的就花光了,也可以让我来当你的财务官,在花钱之前,都先来找我过目。我会帮你做好成本控制。
“不过话可得说在前头,既给你投钱,又给你干活,我就不光是你的投资人了,我还会是你工作室的联合创始人,工作室得要有我一半的股份。”
见陈锋完全不懂这些,单鸣明就给她接着解释起来:“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俩都各有50%的股份,等到后期再有投资进来的时候,会根据融资方案稀释我们的股份。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单鸣明说:先开张。先把工作室开出来了,把你的第三期报道发出去,别的全都可以再慢慢说。
单鸣明的态度太笃定了。
因为这样的事,她其实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可陈锋却是切切实实的被她给激励到了。
在这个晚上,陈锋和她勾肩搭背着,聊起了她未来的愿景,也扒拉起了她这一系列报道里的“X因素”。
她还说起了很多很多工作室开张所需要做的事。
“我要租一间大房子,和你一起住!然后把我们的工作室也放在那里!”
“驳回,我可不喜欢住在人来人往的工作室里。”
“那我要租一间大房子,和你一起住!”
“咳咳,我可能更喜欢自己一个人住。”
“单明明!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酷无情!小姐妹要控诉你了啊!”
说着,陈锋脱了拖鞋,拎起一瓶啤酒就踩上了椅子,大声控诉单鸣明居然不愿意和她住在一起!
可是玩这一套可搞不定单鸣明。
其表现形式可能是当22:43到来时,单鸣明甚至能直接丢下正在发表大型演说“我有一个梦想”的陈锋,并进到自己的屋子里,关上门来接那个“重要电话”。
今晚的陈锋在单鸣明这里喝到陷入昏睡。
那让她直接在单鸣明用来工作的书房里打了地铺。
陈锋是习惯晚睡晚起的。
这也就让第二天的单鸣明不得不把前一晚堆得一塌糊涂的客厅桌子都收拾好了,然后才在那里做了份早餐,也泡了杯咖啡,然后继续她的工作。
是的,“工作”。
她虽然已经从明明爸爸的公司里离职了,也拒绝任何由单总那里发来的工作,但这几天的她,却并非是无所事事。
在待业在家的这些天里,她认真地思考起了自己该做些什么。
其实,在她决定代单明明在这里做出点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推迟发起诉讼的日期了。
就好像她所说的那样,生活不是意气之争。
现在的她,还没法奢侈到可以拿出那么多的现金来打一场注定不会有很多赔偿的官司。
但那一百多万到底该用来干什么,她其实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单鸣明在自己创业,和去她熟悉的领域找一份工作之间来回摇摆。
这样一来,她就需要先去重新熟悉这里的行业、投资与创业的环境、以及所谓的……“风口”。
然后她就会发现,很多她原本已经很熟悉了的东西,在这里完全受到了颠覆。
她需要在这个对于她来说并不友好的世界里,去重新理解“规则”。
也正是因为这样,过去一周她的工作量反而比她还在明明爸爸的公司上班的时候要多了许多。
她给自己划定了几个本金在一百万之内的,可行的创业方向。
围绕着这个题目,她已经做了许多“功课”了。
可现在,她决定把钱投给陈锋。
于是先前的那些行业报告,就都可以搁置了。
原来,在绕了那么一大圈之后,她还是得去做她最熟悉的工作。
——给陈锋的工作室做财务官,再去找一家投资公司上班。
有了这么一个更具体的方向后,她的任务反而就简单到得心应手起来了。
她可以先调查一下这个世界里的,专注于价值投资的投资公司,并选定其中募资规模在20亿到60亿的那些。
然后,她就能从可以找到的资料里,试着分析一下那些投资公司的投资风格,从中选定几家和她的理念相符的,再给它们投简历。
这样一来,她看似是从零开始,却又比真正的“零”,要高出了许多。
早上十点半,陈锋依旧还在她的工作间里睡着。
可单鸣明却已经工作了几个小时了。
她起身来到窗边,看着已然醒过来了的这座城市,伸了伸懒腰,稍稍活动了一下。
突然之间,她的脑袋里有一个想法灵光一现。
这个世界的她有了怎样与她不同的人生,她已经看到了。
并且,她也已经看到了她的好友陈枫,以及她的母亲唐英在两个世界的不同境遇。
所以她在哈斯商学院的那些同学们呢?
那些天之骄女们,她们在这里,又会是怎样的?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就在单鸣明的脑袋里扎了根,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了。
在这个世界里,“我”不曾去到国外留学,也自然不会有那些和我有关的,让学妹学弟们津津乐道的故事了。
那她们呢?
哈斯商学院是不会给外国籍的留学生发放奖学金的。
所以,这个世界的她们,作为多数情况下不会被自身的家庭投以重金培养的女孩,她们还会去到那里念书、学习吗?
单鸣明很快回到客厅的桌子前,并登上脸书,在创建了属于“MgMgShan”的账号后搜寻起了记忆中的那些鲜活的名字。
毕业的那天,她们做过约定。
谁最先成为年薪过五十万美金的人,就作为东道主,邀请这些曾一起学习过的同学们到她工作的那座城市,让大家一道聚个会,同时也为同学们介绍一下当地的发展方向,以及她所看到的商机。
在去年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在旧金山湾区相聚过一次了。
虽然相隔山与海,虽然她们中的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一个国家待着了,可姑娘们还是重聚了。
而今年,单鸣明原本会成为第二个“东道主”,邀请她的那些同学们来临海城看看。她甚至已经和几位同学约定好了要进行商业上的合作。
顺着记忆,单鸣明焦急地搜索起了那些人的名字。
每当她在搜索栏中输入一个名字,她的眼前就立刻浮现出了拥有那个名字的面孔。她甚至连对方的声音以及最常用的那款香水是什么气味都能记起。
但她一连搜索了几个名字,都发现自己根本没能在脸书上搜索到她们。
就好像这个世界的单明明一样,她们可能根本就和会使用脸书的群体以及环境没有任何的交集,于是自然也就不会在这个网站上注册成为用户。
这意味着,她们很可能和单明明一样,没有走上去到国外留学的道路。
但是单鸣明没有气馁。
她把她在留学时认识的,就读于其它名校的女孩的名字也一个一个的搜索了过去。
在这样的时刻,她才发现她居然把自己那些名字记得那么牢。
以至于,当她发现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名字都搜索不到时,她不会怀疑这是因为她记错了那些女孩的名字,而只是继续搜索起了下一个名字。
乔灵隽,那是和她身处一个俱乐部的同校同学在辩论比赛上遇到过的对手,比她们大两岁,口才相当出色,思维敏捷。
在单鸣明的印象里,她已经在硅谷成功创业,做了一个帮助人们找寻同城玩乐对象以及组织派对的交友软件,并刚刚拿下了1000万美元的融资。
单鸣明在脸书上找到了她,发现她现在就只是tder的一名普通员工。
向楚,那是单鸣明的室友。一个擅长思考和谋划,却有些优柔寡断的女孩。因为这个特质,她经常和单鸣明一起组队,并经常把那句“遇事不决,问鸣明”挂在嘴边。
毕业后,向楚受到她的影响,和她去到了同一家公司。
但在单鸣明决定回国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做出了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决定。
她决定要留下,并在单鸣明的告别派对上,哭得一塌糊涂。
在这个世界里,向楚的脸书时间轴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她发布在两年前的婚礼现场照片。
她的结婚对象是个身高比她矮,同时还其貌不扬的男人。
那几张照片让单鸣明盯着看了好久。
因为照片上的向楚笑得相当灿烂,也看起来十分高兴。
可作为新郎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却很“含蓄”。
“含蓄”一词放在这里的意思,是单鸣明没法从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他对向楚的爱意。
那些她所熟悉的天之骄女们,不是在脸书上了无踪迹,就是黯淡无光了许多。
早早结婚了的那些女孩们,事业停滞不前。
而依旧单身着的那些人,则被困在比单鸣明所知道的那些位置还要低得多得多的地方,苦苦向前。
看着这些信息,单鸣明怔在那里,并在清脆的鸟鸣声响起时,抬起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但给了她最沉重一击的,还是在她入学那年就已经叱咤风云的哈斯商学院投资协会主席,姚尧。
从脸书上的信息来看,她依旧进到了哈斯商学院,却是在那之后不久,就和与之相恋的华裔男友结婚了。
从此以后,她便专心支持丈夫的事业。
学姐在上个周末发了一条最新的状态。
那是她和自己的孩子们以及母亲一起去公园野餐时拍摄的照片。
她的母亲笑得很慈祥,三个女儿也都很可爱。
而她则似乎又已经怀孕了,坐在野餐垫上享受着阳光的沐浴。
在这样的数张照片里,有着怀孕的姚尧,姚尧的母亲,还有她的三个女儿。
这是一个家庭周末聚会浓厚的场景,里面有着五个女性,却是连一个男人都没有。
所以学姐的父亲还健在吗?
在。
那么她的丈夫呢?是已经去世了吗?
不,还活着。
这是洋溢着幸福感的,拍摄于阳光明媚的午后的照片。
可看着这些照片,也看着照片中已经又有了身孕的学姐,单鸣明却觉得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她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极富生活气息的照片。
而是某部恐怖片的宣传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