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俨/文
[你好,单鸣明。我是单明明。]
单鸣明发去的那条消息是带着怒气的,气势汹汹的。
可单明明回复给她的,却是一句如此彬彬有礼的话。
此时在两人之间发生的,仿佛是被快进了许多许多倍的潮汐运动。
巨浪先是由单明明所发出。
当她又一次地在独处时搜索起自己的账号,并真的发现了“自己”,那股可怕的能量就在几秒内被积蓄起来,而后借由那句[单明明]被推向了另一个世界。
这股潮汐的力量在每一次碰到她们两人中的一个时,都被加注了更大的能量,而后再次反推。
当两人都真正明白了彼此的身份时,两股巨浪就在虚无的世界中猛烈地一个撞击。
“我是在5月的……”
“我是在5月的……”
时间宝贵,她们也不知道这样一次幸运的连接究竟能持续多久。因而两人就都默契地迅速交换起了信息,告诉彼此自己是在哪一天来到属于对方的世界的。
“我进到1043号房的时候,时间是晚上。那应该是在晚上十点之前,但我不知道事情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我那天喝了很多,但我很肯定,我一定是在凌晨一点甚至两点以后才进到房间的。”
单鸣明深吸一口气,而后握起拳头用力地敲了一下面前的白墙,说道:“我觉得问题肯定出在1043号房间。但之后我一共来住了五次,每一次我都还是会在这里醒过来。”
单鸣明所说的“这里”,指的便是属于单明明的这个世界了。
两人因为这个信息而都沉默了下来。
但很快,单明明就说道:“我在1043号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单鸣明:“我醒来的时候,还是早上。早上八点左右。”
这样一来,两人就都觉察到了那个很可能十分关键的信息了。
她们几乎是在同时问道:“你那里,现在几点?”
这种还从未有过的默契感让单鸣明在这样一个失落的夜晚笑出声来。
可单明明却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笑。
她只是认真地说道:“早上十点四十五分。”
单鸣明:“晚上十点四十五分。明明,我们有时差。”
单鸣明当然知道她此时唤出的,是身处另一个世界的单明明的名字。
可她们两个的名字读音根本就完全一样,这也让单鸣明有了一种在对自己说话的奇妙感觉。
单明明则回以一句:“鸣明,我们得一起出现在这家酒店的1043号房间。这样,我们才有可能交换回来。”
说着,她便问道:“我们现在一起赶去那儿?”
“我现在就在那儿。”
“那你稍等我一会儿,我这里距离那儿有大约20分钟的车程。”
说着,单明明问餐厅里的服务员要来纸和笔。
她给前去给她拿水果的郁思为写下简讯,而后就立刻拎起包,离开了餐厅。
她走得太着急了,当那个男孩回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了放在他座位上的卡片。
上面写着:[我有急事,要离开了。思为,认识你,我感到很高兴——明明]
这样的话语给郁思为无端带去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他拿着卡片,看向周围,却是找不到单明明的身影。
于是他就连忙走向离他们这个位置最近的餐厅服务员,向对方询问起刚才的情况,也给单明明打起了电话。
可是此时的单明明正在和单鸣明连着线。
在这样时候,无论是谁给她打来电话或者发来消息,她都不会去回应。
她是跑着去到酒店大门的。当她坐上车,也给司机报出地址,她就立刻和单鸣明说起了自己这些天来在公司都做了些什么,又是有哪些决策是让她感觉到十分不确定,甚至是有些担心的。
那让电话那头的单鸣明感觉到匪夷所思,甚至是不敢置信。
“明明,别说那些了。那些都不重要。”
“可是这些都是关系到很多钱的生意。”
“别开玩笑了,你真的打算现在就和我换回来?”
即便是在先前,被明明的父亲一巴掌打倒在地的时候,单鸣明也没有被激起过这样的情绪。
可此刻,她却是红了眼睛,一开口,就感觉到喉咙口生疼生疼的。
而后,她就听到单明明用十分认真,甚至是郑重的声音,回答道:“对。”
她甚至是有些疑惑地问道:“我不该这样想吗?”
“你当然……当然不该。”
“为什么?”
“因为这里不好。这里让人感到窒息!”
“我知道。”像被困在石头里。
一开始的时候,单明明只是在自己的心里念出了那句“像被困在石头里”。
可当两人间的这通电话陷入了沉默时,她就真的说出了这句话。
仿佛她此刻正无助地抱着膝盖,被困在一块不知有多大的,也不知需要人凿多久才能让她显现出来的,冷硬的石头里。
“单明明!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单鸣明知道的,只有当此刻身处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愿意时,她才有可能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去抱一抱她的母亲、她的弟弟、还有她真正的父亲。
但当她听到单明明对她说出的话语时,她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如此质问对方。
她见不得,见不得看到过阳光的人,还心甘情愿地回到黑夜之中。
“这里很好。但我知道,这里不属于我。”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从没有那样认为过。
可现在,已经被阳光温暖过的单明明却已经能对人说:“美的东西可以是我的。但是美好的,能让人得到利益的,还有能让人变得强大起来的东西。那些都不是我的。”
此时的单鸣明已然完全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她在单明明笑着叹气的时候说道:“明明,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和我换回来。”
单鸣明道:“我把你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一团糟!”
她本以为,电话那头的单明明会问她——你做了什么?
那就好像在她此时身处的世界里会自然而然地运行的某种法则。
怎料,单明明却是问她:“发生什么了?”
此时的单鸣明感觉自己身处汪洋大海。
她虽善于游泳,也体格强壮,却是被那冰冷的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打入海中。而海平面之下,则甚至还有想要将她拖入海底的暗流。
她得不断地,不断地和那些搏斗,才能在海面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可当单明明开始倾听起她的心声,她就仿佛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摇着小舟向她渐渐驶来了。
那小舟上挂着一盏小灯,也让她能看到属于单明明的恬静侧脸。
单明明听完了她所说的那些话语,听完了在网上四起的谣言,以及今天晚上在她家发生的那场闹剧。
那分明是发生在了“单明明”身上的事。
并且,那还是在她离开了这个身体之后所发生的事。
可当她把那些全都听完,她却是对单鸣明说了一句:“不是你的错。鸣明,在这两件事里,错的都不是你。”
那只是轻轻的两句话,却是让单鸣明的内心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轻松感。
原来,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对自己有所怀疑。尽管在这一秒之前,她根本就还没能意识到这一点,可怀疑的种子却已经被播种下去了。
那么这颗种子究竟是由谁种进她心里的呢?
——所有人。
它又是在何时被种下的?
——每时每刻。
因为这个她此刻身处的环境在不断地训诫着她,而来自于周围的那些信号也在不断地向她低声重复着:是你的错!
于是她会心想,如果她没有在那天的警局门口,主动叫住那个男孩,是不是就不会有之后那一系列的事了。
她也会去想,如果……如果她没有直接把刘捷拉黑,或者寻求另一种方式去把两人已经分手的事告知明明的父亲,她就能把事情处理得更好了。
而单明明的声音也就在此时,如天籁一般地传来。
那个摇着小舟向她驶来的女孩,在暴雨落下时向她伸出了手。
“那些人在网上造你的谣,是因为他们喜欢造谣。因为他们以为自己不会为这件事承担后果,因为他们以为落在别人身上的伤害,就不是伤害了。错的是他们。”
单鸣明原本以为,这个世界的自己,是一个柔弱的,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完全无法自保的女孩。
就好像她在镜子里看到单明明的第一眼时所得到的印象那般。
可现在她却觉得,属于单明明的眼睛,其实已经看透了那些。
“至于我父亲和我的前男友……你只是吃亏在不了解他们。”
在说到自己的父亲和前男友的时候,单明明的措辞就变得犹豫起来。
如果面对那些的是她,她或许能将那些都忍下来,让一切都“平稳过度”。
可当面对那些的,是单鸣明时,她的心情就会全然不同了。
她会想起自己在夜晚的那间属于单鸣明的办公室里,眺望临海城的夜景,并将大灯的开关一开一关又一开,并因此而仿佛掌控起了很多东西的感觉。
她还会想起单鸣明脸书主页上的那些照片,以及她从郁思为那里听到的故事。
那样的天之骄女,不该遭遇这样令人难堪的困境的。
其实,单鸣明的心中隐隐地觉得她可能做错了什么,单明明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呢?
她会觉得,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让单鸣明陷入了此般境地。
那份自责让她坚定起了态度。
单明明说道:“下次,如果我父亲再逼你,你可以告诉他,只要他现在就去公证处立一份证明,声明会让你成为他全部财产的唯一继承人,你可以让刘捷当天晚上就跪在我们家门口求你复合。”
“你在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
“然后你爸爸会大发雷霆,向我咆哮?”
这样的话语才一说出口,单鸣明就失笑着向电话那头的女孩道了个歉:“抱歉,我对他的确不了解,但我觉得他会这样的。”
怎料,单明明却是极为肯定地告诉她:“不,他会自知理亏。”
单明明又道:“然后他会想方设法安慰你,和你一起说刘捷的坏话。”
她告诉单鸣明:“鸣明,这件事的问题不在你或者我,而在钱,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