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亦丞去到机场的VIP休息室时,卫如珂女士正坐在落地窗边,喝着咖啡,听助理汇报接下来一周的行程安排。
门在这时被打开,卫如珂看到来人只愣了半秒,转脸问身旁,今天她的妆怎么样?
助理懵大发了,没想好怎么回答,卫如珂便站了起来,不顾周围诧异的目光,迎上前去,展开双臂给年轻男人一个毫无保留的拥抱。
应亦丞顺从的微微弓起背,埋首母亲柔软的肩上,话音沙哑地说:“好久不见。”
卫如珂情绪涌动至哽咽,好一会儿才用力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时隔八年的久别,说不尽的心酸隐忍、委屈无奈,以及怨恨……都在重逢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卫如珂推迟了航班,在那间公式化十足的机场休息室里,与自己的儿子相处了珍贵的两小时。
“她已经在国外结了婚,丈夫是一位在伦敦艺术大学任教的装置艺术家。”
“她给我看了他们女儿的照片,大的六岁,小的三岁,据说可爱和可恶成正比。”
“她还说,她一直在关注我。”
“去年我到C大到念书,她看过我的成绩单,知道我做了一个叫做‘学习吗’的软件。”
“她说,软件的名字很有调侃意味。”
“她没想到我会去看她。”
“她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得到我的原谅,因为在那个时候,她离开了我。”
“去见她之前,我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全都不确定。”
“可是当我推开门看到她的那刹,我心里只有期待。”
“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从来就没有记恨过她。”
“我们聊了很久,很多……”
“一起吃了机场难吃的简餐。”
“直到我离开时,她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窗外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了下来,壁炉里炭火烧得通红,带着温度的火光驱散了书房里的清冷,在玻璃窗上结起水雾。
应亦丞对今夏叙述了会面的全部过程。
他还穿着栗色的外套,大衣敞着,立起的衣领贴合着硬朗的下颌骨线条。
伴随他每次开口,今夏就能窥见他因为情绪浮动而微有些发紧的喉结。
不经意的细节,泄露了他真正的心迹。
今夏探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其实有些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对不对?”
应亦丞看着她柔软白皙的小手,迟疑了下,没有像从前那样反手将她占有的抓在手心,转而,克制的说:“很高兴在我回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你。”
出自真心的试探,足够狡猾,足够小心。
今夏目光轻滞,旋即,眨着眼收回身形,连带着触碰他的手也收了回来,“这是你的家,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至少现在不会。”
她不会独独为了一个人放弃自我。
这对她自身而言是种不公。
今夏挺害怕应亦丞在下一刻向她提出转学到A市的要求。
把自己的全部倾注在一个人身上,要是有一天那个人累了怎么办?不愿意再承担她了,她该怎么办?
她总是忍不住去思索这些。
还好,应亦丞没有继续为难她的意思,移开了视线,环顾着笼上一层橙红火光的书房,语调轻松的问:“今天过得怎么样?一直呆在这儿吗?”
就换话题了……
今夏有一种被放过的劫后余生的感觉。
“嗯。”她状态调整极快,拿起身侧原版的《伊索寓言》展示成果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好像还是高估自己了,还好里面有阅读随笔,不认识的单词用软件查一下,基本上能看懂。”
应亦丞从她手里把书拿过来,素白的指尖在有了年头的书封上轻轻摩挲,“这是我奶奶的书,你把她的随笔当提示看?”
今夏听得出他话里的诧异。
毕竟应奶奶在《农夫与蛇》的空白处写的是:农夫应该把蛇捡回家炖汤。
而对于《狮子与鹿》最大的感想则为:这鹿审美有问题,竟然嫌弃自己的腿不好看。
今夏颤着肩讪讪的笑起来,“你奶奶的随笔比书好看。”
“我第一次翻到这本书时,也是这么认为的。”应亦丞随意翻了两页,又将书合上,抬首扫视错落在书架里的书籍,“这间书房里至少一半的书被奶奶点评过,大部分是初版,爷爷很心疼,时常为这件事和奶奶争执。可是奶奶去世后,他却经常一个人来这里翻书,看得哈哈大笑,但那时候要是有人打扰他,不管是谁,一准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没想到应爷爷是个那么长情的人……”老先生对妻子的感情,让今夏很是感动。
应亦丞侧首望住她若有所思的小脸,自卖自夸道:“我们应家的男人都很长情。”
“是吗?”她表示怀疑。
算起来他们也才认识半年,更不要说这半年聚少离多。
长情什么的,没有漫长的岁月做见证,谁知你最后对谁长情?
应亦丞不解释,把书放下,站了起来,“走吧,带你四处逛逛。老爷子说等他百年了,这栋房子连着里面的摆设装饰全捐出去做博物馆,家里挺多值钱玩意儿,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今夏靠坐在飘窗里,昂起脑袋盯着他看,滴溜溜转的眼珠子里全是掂量。
天快黑透了,晚饭时间快到了,反正也逛不了多久。
那就逛吧!
*
很快今夏就发现,这哪儿是参观他家里的值钱玩意儿啊?
根本是‘走进应亦丞成长史’个人专场!
不管走到哪里,随便一幅挂在墙上的画、一张地毯、一支有缺口的花瓶,甚至窗外的一棵树,应亦丞都能说出一段与自己有关的成长经历。
今夏在他的地盘走进他的圈套,实在是时不与她。
晚饭前的四十分钟,她对应亦丞13岁以前不愁吃穿混世魔王的基本人设有了大致的了解,甚至应广庆要考她,她还能针对性的说出一两个家长们都不知道的重点。
至于13岁后,那些折磨与苦难,她是不会再提的。
今夏只是觉得,应亦丞越发的奸猾了。
想要留住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而事实上,她并没有想好到底要怎样处理他们之间状似和平实则岌岌可危的关系。
是开始抑或结束,仿佛掌握在她一个人的手里。
这未免过于沉重,对于应亦丞来说,又过于轻松?
她真的能做出正确的抉择吗?
当她做出事与愿违的选择,应亦丞会怎样呢?
想到这里,今夏心里忽然有种恶意的期待。
*
晚饭吃西餐,小半天没见的应广庆老先生换身三件套的英伦风西装闪亮出现,手里煞有其事的握着一根精致的黑色权杖,杖头上还浮夸的嵌了巨大一颗蓝色石头。
今夏看得快傻眼了。
原来换装在应家是个传统。
她悄悄摸摸的问应亦丞,那颗石头是真的还是假的?
应亦丞也闹不清楚,低声回说,估计是假的,要真的就被锁保险柜了,不会刻意拿出来显摆。
老先生耳聪目明,展开纯白的餐巾讲究的铺在胸前,跟今夏抛出诱饵,“做我孙媳妇儿,花花绿绿的小石头给你拼出一条彩虹挂脖子上。”
今夏就没吭气了。
抿着嘴,不自觉的眨巴着眼睛,接不上话。
结果还是应亦丞给她解的围,从漂亮的雕花托盘里拿了餐巾递给她,对应广庆说:“别逼她,她想法,也会有决定。”
应广庆冲孙子急,“你就没点儿想法?”
八字没一撇的人生大事,怎么能只由一方做主。
应亦丞闻言轻松的笑了笑,说:“我有想法还有风度好么。”
今夏总算反应过来了,原来是在等她先出招啊……
*
晚饭结束后,回到下午那件有壁炉的书房,今夏和应亦丞陪应广庆玩超豪华版大富翁。
初战商海的今夏很快就不敌应家老小,负债累累,沦落到只有坐在一旁观战的份。
今怀在这时给她发来信息——
怀神今天不上班:【吾妹今天分手了吗?】
今夏:【还没有,你失望了?】
怀神今天不上班:【不不不,相反有点小庆幸。】
庆幸你暂时还能以‘大舅子’的身份对俱乐部老板狐假虎威?
今夏憋着一口恶气:【没话说就别回了,是不是明天来接我?】
怀神今天不上班:【决定明天分手?】
今夏抬起头深呼吸,埋头打字:【把你想说的话一次性表达完全!不然以我现在对你老板的影响力,我建议他换个青队的主教练,他还是会大概率采纳的。】
怀神今天不上班:【这就是重点了吾妹!毕竟应亦丞这种长得好脾气不错还比咱们家有钱的对象,过了这村,不会再有同款的店,就算有,估计你也会因为触景伤情拒绝走进去。】
今夏:“……”
臭哥哥是专诚来找她不愉快的?
怀神今天不上班:【亲情提示你,明天中午俱乐部在城堡办年会,接到母皇的圣旨,晚饭后送你回大伯家,是分手还是继续纠缠不清,你快点决定。】
怀神今天不上班:【最后,为了让你感受到哥哥的爱,帮你预约了魔都顶尖造型团队,明早9点过来给你量身打造战袍,就算真的要分手,也要带着‘老娘一定会让你终生难忘’的决心,对吧?】
对你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