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的最后,在应寻‘你们明天分手吗’、‘我可以给你介绍对象’、‘小侄子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果断分了开启人生新篇章’一连串丧病劝分加持下,应亦丞艰难的将今夏送回她的房间,彼此于难以启齿的尴尬中互道晚安。
关上房门,今夏看着大得过分的陌生卧房,若非她的行李箱放在床尾的地毯上,真怀疑自己穿越了。
回想这天发生的全部,忽然很想飙脏话……
*
带着‘我被亲妈和亲哥哥联手打包送到男朋友家’和‘全世界都在劝我们分手’的负面情绪,次日,今夏很没礼貌的在房间里磨蹭到11点。
即便她天刚亮就醒了。
那又怎么样?
9点那会儿,应亦丞给她发了一则短信:【我得去上海见一位重要的客户,会尽早回来。家里一直有人,需要什么想做什么跟谁开口都可以,他们都认识你。】
没多久,她听到隔壁房间的门打开,显得有些‘赶’的脚步踩在有些年头的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渐行渐远。
当时今夏心里就一个想法:应亦丞啊,你真的很有当单身狗的资质!
11点过5分,在肚皮愈发频繁的抗议下,终于下定决心起床。
就在这时,手机来电!
今夏以为是那只姓氏为应的单身狗,没精打采的瞄了一眼来电显示,‘应家的爷爷’让她瞬间清醒,惊悚万分!
战战兢兢的接起电话,那端传来老头儿中气十足的询问:“起了吗?”
今夏诚惶诚恐的捧着手机,点头如捣蒜,“起了!”
应广庆还算满意的‘嗯’了一声,“下来陪我吃午饭。”
讲完,挂线!
看着12秒的通话时长,今夏这才想起在这栋大房子里,姓应的可不止应亦丞。
甚至来不得礼貌的叫上一声‘应爷爷’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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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的气氛持续古怪。
此刻今夏坐在一张最多能容四人就座的小圆桌前,桌上摆放着荤素搭配均匀五菜一汤,热腾腾地漂香四溢,勾得她肚皮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碗筷都就绪了,她却不能动,更不敢动……
只因为,应亦丞的爷爷应广庆正坐在她的正对面,用那双远比一般老人明亮的双眼——看着她。
三分钟前,今夏自走进餐厅开始,就被老先生的眼神摁得无法动弹。
她都忘了进来时说的是‘应爷爷好’,还是压根没打招呼?
老爷子在穿搭方面超乎她想象的潮。
内着黑色的高圆领毛衣,外搭廓形极好的飞行员皮夹克衫,颈上围着一条厚度适中的格子羊毛围巾,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飞行员墨镜和皮手套摘下来放在餐桌边,墨镜必须叠在手套上,未经允许谁也不能碰。
这一身,处处透着讲究。
想起应亦丞在学校里对于穿着方面的要求,今夏有种破案了释怀感。
不愧是爷孙两!
应广庆当然知道对面的小姑娘在打量自己,由得她看了会儿,他得意的哼笑一声:“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今夏从善如流的马屁:“好看,还专业!我都以为您是开着飞机来的呢!”
老先生被哄到心坎儿里,身体往她那边倾了倾,“告诉你个秘密,做飞行员一直是我的梦想,可惜年纪大了,学了七八年,57岁才单独飞了一次。”
今夏:“……”
还以为您学了七八年都没飞成呢。
您真会拿我寻开心。
应广庆眼瞅她的表情从‘期待’到‘准备同情并加以安慰’最后生硬的转变为‘原来如此’的内涵,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今夏怪不好意思的,搓着小手,跟着傻乐。
他们通过几次电话,面对面的相处是第一次。
老先生也太皮了……
应广庆忽然杀她回马枪,冷不防问:“要是节后我们家应亦丞不回C大念书了,你还跟他好么?”
今夏顿时变了脸色,坚定的摇头,“那就不好了。”
应广庆补充相关因素,“那要是我不允许他回去,他一直努力想和你在一起呢?”
“您别试探我了,这两个‘要是’在我看来没有区别。”今夏望着坐在对面的老先生,诚实地说:“昨天我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到这儿来的。来了之后,见到应亦丞……您要问我有没有心软,我想,是有的。可心软是一回事,将来又是另一回事。我不认为两个长期分开的人,仅靠电话短信联系,一个月争分夺秒的见两面,感情就会稳定,对彼此就真的做到了解。‘相处’和‘相处’的过程,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应广庆尊重的点了下头,再望着她,灰白的瞳眸里随之泛出一片歉意,“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大概会让你为难罢。”
*
午饭后,今夏在应家的大房子里走走逛逛了一会儿,最后停留在有壁炉的书房里,从书架上挑了一本《伊索寓言》翻看。
不时,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细雨,降低了天空的光度,潮湿的冷意顺着一切可以侵蚀的缝隙渗透、蔓延。
空气中被动染上一层属于冬日的慵懒。
应广庆让人给她送来热饮和甜点,点燃了壁炉,为暖气稀薄的书房营造出舒适的氛围。
今夏便在这里消磨了整个下午。
应亦丞在五点多回来的,听闻她在平时自己最喜欢待的那间书房,欣喜的寻了过去,推开半掩的房门,心心念念的姑娘坐在整个房间最明亮的飘窗上,安静的捧着一本书,颔首阅读。
飘窗的实用空间不大,却是尤其的高。
薄弱的天光从窗外勉强渗入,朦朦胧胧的将今夏罩着,虚化了她与周身静物的界限,不经意的打眼扫去,或许会误以为窗边的少女只是时光留下的一抹残影。
她屈起双腿靠在垫了靠枕的一侧,翻开书本放在膝头上,轻微地弓起背,左手懒懒的扶着书,右手置于唇边,唇齿轻启,苦恼的咬住食指指背,眉头也随之蹙了起来。
不知被书上的哪个生涩难懂的词汇刁难住了。
这副神态表情与她在图书馆偷懒时对比明显,应亦丞低首掩去一笑,靠在门边,就那么看着,不舍打扰。
就在今天,他见了一位对他整个人而言——意义非同寻常的人。
心境说不上有多起伏强烈,终归与平常不同。
他亦试着用‘寻常’的方式去消化、接受。
甚至不惜自欺欺人。
就在这个时候,回到家中的他发现,这栋他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宛如迷宫一般存在的房子里,多出一个柔软温暖的存在。
在看到今夏的一刹那,那些悬在应亦丞心里的心结、执念还有困扰他多年求而不得的答案,统统变得不重要了。
他似乎不需要再去寻找。
最好的答案,就在他眼前。
*
今夏觉得自己膨胀了,四级英语的成绩还没公布,竟然敢看原版的《伊索寓言》?
整个下午绞尽脑汁,不停摸手机查词典,配合书页上不知谁写的随想笔记,结合自己以前看中译版的记忆,这才勉强翻了几页。
总算又看完一个故事,她将书放下,打直了双腿上下小幅度的活动着,昂起头,哼哼唧唧的舒展双臂。
余光终于瞥见门边有人。
今夏古怪的侧过首,微微诧异的眸子触及应亦丞浓稠的深眸。
一瞬间,他似有轻怔,随之而来的是明显的歉意。
打扰到她,并非他的本意。
又在这同时,今夏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收起脸上发懵的表情,努力冲他绽出明媚的笑:“你回来啦?”
阳光就是在这时破云而出的。
应亦丞心底的顾虑被这个笑容解除,起身走近,在她脚的那端坐下,低低应声。
今夏抿起唇点了个头,垂下眼帘,把他自然交错在腿上的双手当定点望住,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也知道,突然示好很奇怪。
“爷爷跟你说了?”应亦丞反应很快,单凭她对自己的态度就猜出大概。
今夏只好继续点头,牵强的‘嗯’了一声。
应亦丞去见的不是客户,而是他的母亲。
他本人对此毫不知情。
应老先生做主安排了这次见面,权当弥补。
今夏不知道应老先生口中的‘弥补’是怎样的,整个下午,她一直止不住的在想关于这次见面的所有,连语法艰涩的原版《伊索寓言》都没能将她的注意力全部带走。
回到此时,应亦丞坐在她的身旁,松弛地笑笑,“去的路上才知道要见的人是谁,小叔叔对我说,不想见的话,让司机掉头就好了。因为她也不知道我会去见她。”
今夏坐了起来,不由自主的靠近他,妄想通过缩短距离的方式,给与他一点点安慰。
哪怕微不足道。
应亦丞给了她一记安定的表情,“我去了,也见到了。在机场的VIP休息室。她改了名字,现在是一家跨国公司的执行总裁,其实早几年我就听过她在业界的大名,研究过她发表的三篇学术论文,觉得她的观点很厉害,很了不起。没想到,那个女人是我妈。”
话到末尾,他语调中多出两分因事实而感到夸张的不可思议,自若下垂的双肩跟随回味的笑发出细微的颤动,如此反复着。
今夏盯着他看了半响,确定他只是单纯的把这件事叙述给自己听,眼底没有狂喜抑或悲伤。
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一场意义非凡却也稳重成熟的见面。
他接受,并也享受。
今夏跟着傻傻的笑了起来。
还好,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