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审团于二月十七日成立后,马上以蓄意谋杀葛亚伦的罪名起诉柔儿,并定于十月十五日开审判庭。
第二天晚儿与木勃登约在毕京郡法院转角处那素有盛名的“梭丽餐厅”碰面,进来的律师与法官都会过来和晚儿聊两句,勃登顿生感慨:她本来该是和他们一起谈笑风生,一起进餐的,而不是这样的寒暄而已。
晚儿整个早上都泡在法院图书馆里查阅有关精神病患或精神异常者的辩词,勃登看得到她眼中的哀愁,以及每次和人打完招呼后便迅速隐没的笑容,她的脸色苍白,双颊微微凹陷,幸好她点了一大份食物而且真的努力在吃。
“每样东西吃起来都味同嚼蜡,但我总不能在未打官司前就病倒,”晚儿皱着眉头说:“你呢?勃登,大学附近的东西好不好吃?”
“你想也知道好不好,”勃登大口咬着他的乳酪汉堡。“进展不大,晚儿,”他把记事本拿出来说:“最好但也可能是最糟的一位证人是住在柔儿对面的米书怡,你打过几次电话给她的那一个,打从去年十月开始,她就注意到柔儿常在晚上八、九点的时候出去,十一点或更晚时才回来,她说柔儿的样子也都和平时不同,化上浓妆,看起来十分性感,头发狂野,牛仔裤搭配长筒靴,迥异平日的风格,她相信柔儿一定是出去会男人。”
“有任何证据显示她真的和葛亚伦在一起吗?”
“她写给他的每封信都有确切的日期,但内容却都不真实,”勃登说:“十一月十六日柔儿说她喜欢前一晚被亚伦抱在怀里的感觉,那一晚是十一月十五日星期五,正好是亚伦与苏茹连袂出席教职员晚宴的日子;同样的幻想又在十二月二日、十二日、十四日,一月六日及十一日重演,我一路查到一月二十八日,我们本来的重点是想放在她完全被葛亚伦所诱之上,但却发现她在他屋外流连忘返的事,亚伦可能完全不知道,事实上,所有的证词都往我们预设的反方向走。”
“你是说她信中所描述的一切可能都只是她的幻想,我们甚至无法假设葛亚伦曾趁她软弱之际占她便宜?”
“还有个人我想找,她是位教授,因为请病假找不到,她叫作魏维拉,有人谣传她最近和葛亚伦走得很近。”
杯盘声、谈笑声不断掠过耳旁,这些曾经是她生活中一部分的声音,如今却好比陌生的言语,听来甚至有点刺耳,勃登的话她完全明白,假如和葛亚伦的事全是柔儿自己的幻想,假如亚伦背着妻子交往的是另一名女子,偏偏被柔儿发现这件事,那检察官更有理由相信她是因妒火中烧才杀人。“你打算什么时候跟这个魏维拉谈?”
“当然是越快越好,找得到后就谈。”
晚儿喝完咖啡挥手要帐单。“我得回家去和想买房子的人碰个面,你知道吗?这位霍太太居然就是霍金斯的老婆。”
“霍金斯是谁啊?”勃登问道。
“‘空中教堂’那位热门的新主持人,帮贝小姐想出‘吉姆’那名字的牧师。”
“噢,是那个家伙啊,大骗子一个,他怎么会来买你们的房子,又和那姓贝的女人扯上关系,还真巧。”
“也不算奇怪啦,他太太从好久以前就开始找房子了,而且他会请贝小姐上节目,也是因为她主动写信给他的关系,哈滋堡警方有没有回应?”
勃登真希望晚儿没有提起这件事,他小心的斟酌字眼说:“有,晚儿,哈滋堡那里真的有个猥亵儿童的罪犯叫作布吉姆,犯罪纪录足有一公里长,柔儿被人在快餐店中发现时,他正巧也在附近,当时警方就拿他的照片给贝小姐看过,但她无法确定,警方本来也想找他去问,结果柔儿回家后,他人就不见了。”
“没有再出现过?”
“他已于六年前在西雅图一座监牢里过世。”
“什么罪名?”
“绑架及强暴一个五岁的女孩,她亲自出席指证关了她两个多月的人是他,证词我看过了,勇敢的孩子,居然能够超越那样严重的打击,当时还曾在报上喧哗一时。”
“换句话说,如果绑架柔儿的人真是他,我们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就算柔儿能够突破心结把过去的事全讲出来,检察官只要把西雅图的报纸呈交庭上,便可以说她都是在模仿抄袭。”
“我们还不能确定他和柔儿有没有关系,”勃登说:“但你讲的也对,不论柔儿能记得多少,只要他真是绑她走的人,那所有的证词都将如同在撒谎。”
两人此时的心思其实一样,但都没有说出来,如果情势继续糟糕下去,那他们可能真得被迫私下和检察官协议,如此一来,夏天结束之后,柔儿可能就得被关进牢里了。
海青和天白由林蓓茜接送到凯家去,为首度见面两人均换上正式、保守的服饰,海青是一袭灰色细条纹西服,白色衬衫配蓝灰色领带,手戴羊皮手套。
天白则特地去梳了头,穿上领口、袖口皆是紫色的灰色羊毛衣,搭配饰有黑貂皮领子的合身大衣,鞋子和皮包则全是黑色的鳄鱼皮名牌。
海青坐在蓓茜的旁边,蓓茜一边跟他说哪里有好玩的地方,一边偷偷瞄他,当同事问她知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时,她真是大吃了一惊。
她知道他常在电视上出现,却不知道他拥有自己的节目,见到他本人后,才晓得他多有魅力。
“被他们选定主持空中教堂时,我就知道房子一定得买在郊区,我并不是个适合住在城市里的人,打从珂玲担负起为我们找房子的工作后,就不时跟我聊起这栋。”
林蓓茜在心底叫道:赞美上帝。
“我唯一的疑虑是,”这位伟大的布道家继续用他那温文的声音说:“深怕珂玲期待过高,失望会越深,因为那种房子的卖家常常会突然后悔,声称不卖了。”
蓓茜心想:我也担心过。“凑巧那对姊妹想搬到小一点的地方去。”她说:“瞧,快到了,从林肯大道一直开下来,经过这些漂亮的房子,由这边转弯就是双橡路。”转上双橡路后,她便开始介绍邻居,有银行家,也有明星。
坐在后头的天白紧张的握住手套,每次到脊林市来,她都有如履薄冰之感,并觉得已越来越接近破冰之处。
一见在家等候他们的晚儿,天白心中便浮现一个字眼:迷人,而且是属于那种越成熟越好看的典型,她小时候的样子一定引不起海青的兴趣,如果小丽也不是金发蓝眸就好了,如果她那天没有一个人站在外面就好了。
和天白握手时,晚儿心想她把自己装扮得太年轻了,服饰虽然昂贵,却和四十多岁的年纪不太搭配,小小的嘴和尖尖的下巴也给人一种软弱无依,甚至有些畏缩的感觉,或许是因为霍金斯本人太过引人注目的关系吧,他一个人彷佛就能占满整间屋子,而且精力充沛,马上把话锋转到柔儿身上。
“不晓得你有没有看到我们已在节目中帮助贝堤莎小姐想起那绑架你妹妹的恶徒之名。”
“看到了。”晚儿说。
“那你有没有去查查看呢?上帝常以我们所不了解的方式展现神迹,有些很直接,有些很间接。”
“凡是有助于我妹妹的,我们都会去做。”晚儿明白的表示她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当然不会听不懂。“这房间真漂亮,”他指的是书房。“我太太就曾不止一次的跟我说我一定会很乐于在这扇大窗子前工作,我一向喜欢光线充足的房间;好了,不打扰你了,等林太太再带我们参观过一次后,我们双方的律师就可以开始签定合约……”
林蓓茜带他们上楼后,晚儿便再回到她所蒐集的资料中去,时间过得飞快,刹那间好像又该到纽约去了。
霍金斯夫妇和林蓓茜也在此时探头进来说他们要走了,他说他想尽快带他的设计师来,不过当然以不打扰到她为宜,什么时候来最好呢?
“设计师来自然连书房都得看,明、后天早上九到十二点,或者傍晚我不在时最好。”
“那就明天早上吧。”
当晚儿隔天下午离开医院回到家走进书房时,完全不知道从现在开始她在这房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经过录音装置,连同她和别人聊天的内容,都被录于客房衣橱内的录音机。
三月中旬时回到克林顿市的苏茹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到这里来,亚伦死后这几个星期,每周六她一定回来整理东西,把要的运到纽约去,不要的请二手货店来载走,车子卖了,房子也已委托仲介公司,今天回来则是因为大学里的礼拜堂打算为亚伦举办一个追思会。
车子开上纽泽西高速公路时,苏茹想起明天将登上邮轮玩四天就喜不自胜,能离开一阵子真好,反正是旅游业工会的免费招待。
艾德温也会去,她的心跳不禁加快起来,到了秋天后,他们就不必再偷偷摸摸的了。
追思会办得就像葬礼一样,听到那么多人赞扬亚伦,苏茹马上又成了个泪人儿,坐在她旁边的露易莎连忙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若是他肯听我的劝就好了,”苏茹低语道:“我跟他说过那孩子很危险的。”
追思会后在赖家又办了个简单的餐会,苏茹一直都很欣赏这虽有一百年历史却装潢得很清雅的房子,这里总让她想起以前一些高中同学的家,她自己是在拖车中长大的,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年那些朋友用嘲弄的口气问她:“嘿,苏茹,今年你们家圣诞卡上的寄件人地址是不是只画一辆拖车啊?”
训导长今天请的除了教授和训导处职员外,还有十几个学生,有些向她致上哀悼之意,有些聊起和亚伦相处的种种,苏茹自己则在跟大家说她越来越想亚伦时泪盈于睫。
新来的四十岁教授魏维拉手执一杯白酒坐在另一头,一头自然鬈的黑色短发轻拢着她甜甜的圆脸,一双褐眸则躲在黑眶眼镜后,其实她没有近视,戴眼镜纯粹是怕双眼会泄漏出太多的心事,她再啜口酒,努力去回忆几个月前亚伦和她,而不是和他的妻子,在这里翩翩起舞的情景,希望病愈之后她能够拥有一段时间来平息自己那绝对不能让人得知的感情,她拂开一绺垂落到额前的发丝时,突然想起一句十九世纪诗人所写的诗:“无人可分担的痛苦是最深的悲恸。”
露易莎走过来对她说:“你回来了真好,维拉,我们都很想念你,你还好吗?”她用着追根究柢的眼神看着维拉。
“好多了,谢谢你。”
“白血球一过多,人就立刻衰弱下来。”
“就是说啊。”亚伦的葬礼举行之后,维拉就飞到她位于鳕鱼岬的别墅去,然后打电话给训导长说她病了。
“对于刚遭丧夫之恸的人来说,苏茹算是很坚强的了,你说是不是,维拉?”
维拉啜口酒,平静的说:“苏茹是个美丽的女人。”
“你好像瘦了许多,脸都变长了,我发誓如果我们素昧平生,人家又要我从你们两个当中挑一个的话,我绝对会说你才是未亡人。”露易莎满脸同情的拥紧她的手说。
走廊上细碎的谈话声吵醒了柔儿,反倒给她一种安全感,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二月、三月、四月,现在已经是五月初了,以前未到这里之前,不管是在街上、学校,或甚至在家里,她都有不停往下掉的感觉,反而到医院之后,人才安定下来,虽然缓刑结果可能还是救不了她,但对于目前的情况她已经很感激、很满足了。
她慢慢坐起来抱住屈起的双腿,这是每一天最好的时刻,尤其是在确定昨晚没被尖刀梦吓醒的情况下更好,它已被暂时挡住。
挡住尖刀的办法之一,便是勤写日记吧,她伸手去把活页本和笔拿过来,在穿衣出去吃早餐前,还有一小段时间可以写点东西,她把枕头竖起来倚着,然后打开本子。
有好几页是昨晚看时所没有的,上面涂满了稚气的笔迹。“我要妈咪,我要回家。”
稍后她和晚儿一起坐在唐斯迪桌前,在他看日记的时候,柔儿则仔细的看他,他有着宽阔的肩、结实的身子和浓密的黑发,算是个伟岸男子,她尤其喜欢他那双蓝得深邃的眸子,有时他大概是忙,会数天不刮胡子,映着他一口白牙,倒不会令平时最排斥男人留胡子的柔儿觉得讨厌,他还有一双宽大的手掌和修长的手指,肤色黝黑但寒毛不浓,说来也好玩,她不讨厌他偶尔不刮胡子,却绝对痛恨手臂毛茸茸的男人,柔儿听见自己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斯迪抬起头问:“柔儿?”
她耸耸肩道:“不知道我怎么会那么说。”
“你愿意再重复一遍吗?”
“我说我痛恨男人毛茸茸的手臂。”
“你怎么会有这种观念呢?”
“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晚儿马上就认出这是凯琳的声音。
斯迪照例用幽默的口气说:“不要这样嘛,凯琳,你不能老是把柔儿叫来叫去的,她想跟我说话,黛比也是,昨晚日记是黛比写的吧?像是她的笔迹。”
“反正不是我的。”三个月下来,凯琳和斯迪之间已多多少少取得一种谅解,所以她的口气和缓了许多。
“我可以跟黛比聊一聊吗?”
“好吧,但别再惹她哭,我真受不了她的哭声。”
“凯琳,你就不必掩饰了,”斯迪说:“你我都知道你一心一意只想保护黛比和柔儿,让我帮你一把好吗?你一个人挑这担子太重了。”
散落的头发是明显的信号,每次听到那惊慌孩子的声音,晚儿就觉得揪心,在柔儿被绑的两年中,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吗?惊悸、害怕、号哭、想念她所爱的家人?
“嗨,黛比,”斯迪说:“你今天好不好?”
“好多了,谢谢你。”
“黛比,很高兴看到你又重新拾起笔来了,你知道你昨晚为什么会再写吗?”
“因为本子里面没有东西,我事先摇过了。”
“你摇过了?你起先怕有什么?”
“我不知道。”
“你怕看到什么,黛比?”
“其他的照片,”她低语:“他们在找我,我得走了。”
“谁?谁在找你?”
但她已经走了。
最先传出的是一阵慵懒的笑声,柔儿盘起腿来,用一种充满挑逗的姿态撩拨头发。“她又跑去躲起来了,希望他们会找不到她。”
晚儿愣了一下,这是蕾尔,那个写信给葛亚伦的人格,那个“可能的凶手”,几个月来她只出现过两次。
“嗨,蕾尔,”斯迪倾身向前,表现出他很受这迷人女性吸引的样子。“我一直在等你出来。”
“这个嘛,女人也得想办法振作,总不能一辈子沮丧。去吧,有没有烟?”
“有,”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包烟来为她点了一根。“这阵子还是很难过吗?蕾尔。”
她耸肩道:“噢,你应该猜得到嘛,我真的很爱那个始乱终弃的人。”
“葛亚伦?”
“对,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我很难过,但事情却一件接一件的发生。”
“什么事?”
“他把我交给训导长和心理医生。”
“这件事让你对他很生气,是不是?”
“当然,柔儿也很生气,只是理由不同而已,她在走廊表演的那一幕实在太精采了。”
晚儿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如果在法庭上出现的是这个毫无悔意的人格,我还不如要求私下协议……。
“你知道亚伦已经死了……”
“噢,现在习惯了,刚开始真是吓了一大跳。”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当然知道,就是我们家厨房里的那把刀嘛,”虚张声势的她顿时萎靡下来。“那天晚上我把刀留着没带去找他就好了,我实在是太爱他了。”
二月初到四月底间,木勃登已成为克林顿大学的常客,不是和学生们在活动中心聊,就是到餐厅去找一些教职员,尤其常到柔儿以前的宿舍去。
虽然有几件事可能帮得上一点小忙,但是大部分资料都不管用,前三年柔儿堪称标准学生,颇得老师和同学们欢喜。
“很好相处,但却从不觉得亲近,”住在和她同一栋宿舍中三楼一个学生说:“认识一阵子后,同学间难免会聊起自己的男朋友、家人或心事等等,但柔儿从来就没有露过一丁点儿的口风,她和大家在一起时随和得很,可是若有人提起显然爱她至深的白乔时,她总是一笑置之打哈哈过去,反正她有些私人的事是绝不肯公开的。”
勃登也曾详细调查过白乔时的背景,他们家家道殷实,自己又聪明,虽曾休学过一阵子,但不久后便复学,并且一口气修两个学位,成绩优秀杰出,今年五月毕业后,九月将进入史丹佛念硕士班,是那种你会希望自己女儿带回家来的好女婿人选。
所有的同学都说柔儿的个性在父母死后有了戏剧化的转变,变得情绪不稳、退缩,并且常说头疼,不但缺课的次数多了,作业也常迟交。“有时打正面走过来一声招呼也没,或者用那种像根本不认识的眼光盯住我看。”一名大三的学生这么说。
勃登没有跟任何人提过柔儿的多重人格毛病,因为晚儿想留到开庭时才说,也不希望大众媒体紧捉住这点不放,甚至大事渲染。
有一部分的学生注意到柔儿最近常在晚上只身出外,很晚才回来,他们说大家也曾私下揣测过她约会的对象,后来有人开始把碰上葛亚伦的课,柔儿总是早到,下课又爱跟他聊上几句的事和她神秘外出的事联想在一起。
训导长的太太露易莎算是最爱和勃登聊的一位,跟他说最近亚伦好像喜欢上一位英文系新教师的人就是她,在她的指引下,勃登找到了魏维拉,无奈她拒谈此事。
“葛亚伦跟每一个人都是好朋友。”除此之外,她什么问题也不肯答。
她在逃避事实是勃登的结论,另一个困扰他的问题是学期快结束了,一些认识凯柔儿的大四学生即将毕业四散,白乔时便是其中的一位。
一想到这一点,勃登马上打电话给乔时,问他有没有空出来喝杯咖啡,乔时因为正要回家去度周末,所以就约在周一碰头,他照例问起柔儿的近况。
“根据她姊姊告诉我的,似乎还不错。”勃登说。
“跟晚儿说若有需要我之处尽管找我别客气。”
回家的路上勃登心想:又过了毫无所获的一周,结果回到家才知道今晚他太太要在家里举办一个和她陶艺班同学们互相切磋技术、心得的聚会。“我到梭丽去吃,”他在妻子额头上匆匆印下一吻后说:“你怎么会有兴趣搞那些东西,我实在想不通。”
“你去玩你的吧,亲爱的,免得日子太紧张了。”
他的确需要轻松一下,饭后和一些老同事把杯闲聊,话题自然转到凯家姊妹身上去,一般意见都认为晚儿应该跟检察官私下协议。“只要不当作蓄意谋杀来判,大概能争取到十五至三十年间的有期徒刑,再缓刑个三分之一,说不定她二十六、七岁时就可以出来了。”
“欧莫审判长向来公事公办,”一名助理检察官说:“再说一般法官都不怎么喜欢这种致命吸引力型凶手。”
“我真不希望看到凯柔儿那种甜姊儿被关。”另一个人说。
一名保险公司的探员比尔正站在勃登旁边,他一直等到这个话题过去了才说:“勃登,告诉你一件事,但你可别传出去。”
勃登头不动,但眼睛仍往四下探了探。“什么事?”
“认识欧托吗?”
“猎捕高手唐尼?当然认得,最近他在干什么?”
“这就是我要讲的事,前几天他又喝醉了,无意中透露出和凯家有关的事,在她们父母死后,有人托他调查那对姊妹,内容似乎与保险有关,但妹妹被捕那天,这件工作便叫停。”
“是有点怪,”勃登说:“我会去查一下,谢了。”
“晚儿快被买我们房子的那些人弄得神经衰弱了。”柔儿跟斯迪说。
他有些着急的说:“怎么呢?”
“晚儿说他们太常来了,因为答应八月让他们搬进来,所以现在已大肆装修。”
“你有没有在电视上看过他们,柔儿?”
她摇摇头说:“我不喜欢那种节目。”
斯迪桌上放着图画治疗师送来的报告,上面说柔儿已一点一滴的展现出具体的东西,最后六张且出现相同的画面,一是一张铺着厚垫的摇椅,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另一个则是窗前一棵粗壮的大树。
斯迪指着它们问道:“还记得你画过的这些东西吗?”
她不以为意的瞥一眼道:“记得,画得不好,是不是?”
“会越画越好的,柔儿,你可以形容一下摇椅吗?”
他发现她开始退缩,双眸睁大,身子紧绷,但现在他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人格出现。“试试看,柔儿。”
“我头好痛。”她低嚷着。
“柔儿,你一向都很相信我,刚刚你才想起某件事,对不对?别怕,看在晚儿的份上说出来,告诉我。”
她指一指摇椅,抿紧双唇,双手贴紧身侧。
“柔儿,如果你说不出来,那就演给我看。”
“好。”那是小女孩稚嫩的声音。
“好孩子,黛比。”斯迪耐心的等待。
她用脚尖勾住桌脚,双手彷佛被人夹住似的贴在身侧,把椅子前后摇晃着,满脸恐惧。“伟大的恩慈,甜美深沉。”那是小女孩清脆的嗓音。
椅子恍如摇椅般摇动,而弓起身子、手臂不动的她就像是被抱坐在膝上的小女孩一样,斯迪再看画一眼,终于明白了,厚垫就像人的腿,有个小女孩被抱着坐在摇椅上,一边摇一边唱歌,前后,前后。
“……恩慈指引我返家。”椅子不摇了,她再度闭上眼睛,呼吸急促痛苦,她站起来踮高脚尖,好像被抱了起来。“该上楼了。”她用低沉的声音说。
“他们又来了。”看着深蓝色凯迪拉克开进来的苏菲亚说。
晚儿和勃登正在厨房里煮咖啡。“唉,天啊,”晚儿不胜困扰的说:“都怪我,这样好了,苏菲亚,咖啡好了之后送到书房来,顺便告诉他们我在开会,实在没有心情再接受他的祈福。”
勃登跟在她身后才关上门,那群人就进来了。“幸好你没有给他们钥匙。”
晚儿笑道:“我还没有疯到那种地步,起先是我发现有些东西我用不着,凑巧他们愿意买下来,而我有我理想中的价码,他们又带来一些专家来估价,刹那之间,我好像置身于拍卖大会上。”
“为什么不一次出清呢?”
“都怪我不够干脆,说要卖房子以后,我就把所有的杂物点收了一遍,发现小小的公寓绝对放不下这么多东西,便说家具也想卖,这下好了,他们不时就跑来问某幅画、某张桌子或某盏灯还要不要,结果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晚儿拂开散落下来的头发说。
“还有,”坐下来之后她又补充道:“爸爸从来没有动过装冷气的念头,但他们却打算在一般进来后就有冷气可吹,所以管线弄的到处都是。”
勃登告诉自己只听不说,可怜的孩子,让她发发牢骚也好,他知道霍金斯都没讨价,一口就应允下来,现在连家具都肯一并买下,那晚儿就不必多花心思再找二手货店来估价了。柔儿住院的费用昂贵,以往的学生保险只能为她涵盖一部分花费,诉讼也需要钱,而晚儿现在又没有工作。
“你应该有保险金可以拿?”
“是的,应该有,勃登,但我连半毛都没拿到,爸爸当初填上的受益人是我的母亲,而因为他俩双双过世,受益人就变成我们,所幸爸爸过去的时间比妈妈还慢了几分钟,所以保险公司并无争议,不幸的是除了卖掉这栋房子的所得外,所有的遗产全部冻结在信托基金内,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一切都没有问题,但现在我和柔儿前五年只可以分别从各自继承到的五十万里领到五万元的款项,而且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除这项限制。”
“巴士公司呢?难道你没有告他们?”勃登问道。
“当然告了,有什么问题吗?”听完勃登的转述,晚儿不解的问:“我们有什么好查的?错全在他们。”
“我会去找那个醉鬼侦探套问一番,希望会有意外的斩获,不过大半是和巴士公司有关而已;柔儿好吗?”
晚儿想了一会儿后才说:“在某些方面进步很多,比如说已能接受父母双亡的事了,唐医生真的很棒。”
“有没有想起任何有关葛亚伦去世的事?”
“没有,倒是开始说些她被绑那两年可能发生过的事,当然也不多,斯迪,也就是唐医生说当时她一定被猥亵过,但即便放她接受治疗时所录下的带子给她看,还是没有办法突破她的心防。”晚儿的声音开始由冷静转为沮丧。“勃登,都五月了,三个月来我仍然找不到可以用来为她辩护的有力证据,目前她好像有三个人格:凯琳像个保护者,脾气却很不好,叫柔儿笨蛋,常对她生气又忙不迭的要保护她,拚命守住往事不肯说;蕾尔是个性感小猫,对葛亚伦产生致命吸引力的人格,上个礼拜她才跟唐医生说她很遗憾那晚提了刀出去。”
“我的天啊。”勃登低语道。
“最后一个人格是黛比,四岁而已,老是在哭。”晚儿摊摊手道:“就这些了。”
“她会想起一切来吗?”
“可能,但没有人知道必须花多久的时间,她相信斯迪,也知道不想起来的话,可能会去坐牢,但她就是突破不了最后那一关,”晚儿望着他说:“勃登,别劝我去接受私下协议。”
“我没有那种想法,”勃登正色道:“至少现在没有。”
苏菲亚端了咖啡进来。“我留他们在楼上,”她说:“没有关系吧?”
“没关系,苏菲亚,人家毕竟是位牧师,难道你还怕他会偷我们家的小东西?”
“今天他们主要是来讨论要不要打通你和柔儿的浴室,把它们改造成一间三温暖室,我还以为牧师过的生活都很简朴呢。”她把杯盘放到桌上嗤之以鼻的说。
勃登丢进三颗糖搅动一番。“晚儿,白乔时是真的不知道他去年哪里得罪了柔儿,我想他到现在还是很爱她,葛亚伦死前一天的傍晚,有几个学生在活动中心闲聊柔儿的事,乔时在一旁听到后,当场就冲了出去。”
“因为嫉妒?”晚儿飞快的反应。
勃登耸耸肩道:“就算是,也没有办法和葛亚伦的死扯在一起,除非……”
“除非柔儿想起那晚的一切。”听见有人扣门,晚儿不禁翻了翻白眼道:“准备接受祈福吧,”然后扬声说:“请进。”
脸上都挂着热情笑容的海青和天白今天身着便服,海青已经把夹克脱下来,短袖T恤露出他布满灰白寒毛的手臂,天白则是一件棉衬衫加长裤。“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只想问声好。”她说。
晚儿只好把勃登介绍给他们认识,少不了一阵寒暄。
“你妹妹还好吗?”海青说:“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天天都在为她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