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的克林顿大学恍如一座粉雕玉琢的冰宫,一场狂烈的暴风雪引发了学生的灵感,也提供了充沛的“材料”,让他们创造出许多塑像,一直到一场不合时宜的春雨来临,才破坏了它们原赖零下温度保存的美。
现在残余的雪花依傍着发黄的草皮,半融的雕像现出千奇百怪的姿态,大考前的优闲气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热烙的学习精神。
柔儿急着赶往葛亚伦教授的办公室,双手缩在雪衣的口袋里,里头则穿着毛衣搭配牛仔裤,金发照例绑了个马尾,为了这次会面,她还特地搽上眼影与唇彩,却又随即抹掉。
不必耍猴戏了,你丑得很。
脑袋里的声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声,柔儿加快脚步,彷佛如此一来就能摆脱掉它们似的;柔儿,一切都是你的错,小时候所发生的事也该怪你。
“维多利亚时期女作家”的第一次大考没考砸就好了,以前她的成绩一向很好,但今年却像在坐云霄飞车似的时好时坏,报告虽有时仍拿A或+B,但有几次她却连课本都看不懂,显然是上课时不够专心,接着却又发现书上有一些她根本不记得曾做下的记号。
柔儿瞪大眼睛,发现白乔时正和两名室友过马路来,上星期他刚从英国回来时,曾经打电话给她,却被她吼了一顿,要他别再来烦她,然后把电话给挂了。
幸好他还没看到她,柔儿急忙跑进大楼中,还好走廊空无一人,她把头抵在墙上,藉它的冰冷来平定自己的情绪。
可怜兮兮的小猫咪。
我不是可怜兮兮的小猫咪,她肯定的反驳,挺直身子,跟从葛教授办公室里出来的同学点头微笑。
轻扣半开的门后,马上听到那令她心头一阵暖和的愉快声音。“进来,柔儿。”他对她一直很好。
葛教授的办公室虽小,但金黄色的油漆却使得室内充满欢愉的光彩,长桌上堆满参考书和学生的卷子,自己的桌子则整理得十分干净,只有一具电话、一盆小盆栽和一个小金鱼缸,里头也只有一只小金鱼游来游去。
亚伦指着他桌前的椅子要她坐下。“请坐,柔儿。”白衬衫外再加件蓝色毛衣,为他添了几分原本就浓厚的书卷味。
他手中拿着她的上一份报告,有关女诗人艾蜜莉·狄更森的那一份。“你不喜欢?”她忧心忡忡的问道。
“我觉得很棒,只是不明白你的看法怎么起了那么大的变化。”
知道他喜欢,柔儿心情一松,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所谓的变化又是什么意思呢?“在上一份你同样写艾蜜莉·狄更森的报告中,你曾大力支持她隐士般的生活方式,说她的天分唯有在避开一些俗务时,才得以全力发挥出来,这一份新报告却强调她心中一直充满恐惧,说她如果不是那么压抑情绪的话,诗的成就应该会更高,你的结论是:‘若能与她的亦师亦友查尔斯·华滋华斯发展健康的恋情,相信会对她大有帮助。’。”
亚伦笑道:“我也常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但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想法?”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柔儿不得不找出个答案来。“也许我的思路和你一样吧,不知不觉的就走上这个新的方向去,想知道如果她的感情真的得到宣泄的话,是不是会比一迳逃避的好。”
亚伦点点头说:“好,对了,空白地方用手写的这些句子,是你加上去的吗?”
看起来不像是她的笔迹,但报告书上是她的名字,柔儿只好点头。
葛亚伦教授的表情为何马上起了变化?像在想什么或……烦恼什么?他是故意在说好听话吗?说不定她的报告根本糟透了。
金鱼仍优优闲闲的游着。“以前不是有很多尾吗?”
“不知道谁恶作剧的喂了它们过量的食物,所以全死光了,柔儿,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我宁可撑死也好过被撞死,你呢?撑死至少不会血肉模糊;噢,对不起,你想跟我说什么?”
亚伦摇摇头道:“没什么,还是很难过,对不对?”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有时我会同意医生所说的话,认为那全是巴士煞车坏掉所造成的,有时则不会。”脑中的声音大叫道:你偷走了你父母的余生,就像你向送葬仪队挥手时偷走他们两年的快乐时光一样。
她不想在葛教授面前哭出来,虽说他一直对她很好,但老麻烦人家,总会令人生厌,于是她站起来说:“我……我得走了,还有事吗?”
亚伦双眸满怀疑虑的目送她离去,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但他手上这份报告却是可以指认那位神秘“蕾尔”的第一项肯定证据。
报告中有些淫秽的字眼,完全不像柔儿平常的文风,却和那些信的调调颇为脗合,也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夸张字眼,虽算不上铁证如山,至少是个开端。
柔儿是他最不可能怀疑的人,她对他的态度一直是平常学生对所景仰的老师该有的尊敬而已。
亚伦穿上外套后,决定暂时不跟苏茹或学校当局提及他的猜疑,有些信实在写的不堪入目,如果找错人,不是徒令无辜的人受窘吗?尤其是像柔儿这种才遭逢巨变的女孩,他把灯关上回家去。
蕾尔躲在树后看他离开办公室,双手握拳,指尖直陷入掌心。
昨晚她又躲在他家外面,窗帘照例拉开,让她直看了他三个多小时,九点时他热了块披萨,倒杯啤酒带到书房去,舒舒服服的坐在旧皮椅中,踢掉拖鞋把脚垫高。
他拿了本萧伯纳的自传看,不经意的拨动头发的动作实在可爱,他在课堂上也常这么做,喝完啤酒后,他看杯子一眼耸耸肩,决定到厨房去再倒一杯。
看完十一点的新闻后,他就关灯离开书房,蕾尔知道他要上床了,睡觉的时候他一向任由窗子开着,不过会把窗帘拉上;本来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在他熄灯后离开,但有一晚她却忍不住去推通往庭院的落地窗,发现窗闩居然没有扣上,所以现在偶尔她会偷溜进去蜷在他的椅子上,假装他会马上扬声叫道:“嗨,甜心,快回房里来,我寂寞死了。”
有一、两回她甚至等他睡熟了,就踮起脚尖进卧房里去看他,昨晚因为天冷的关系,她倒是一看他熄了书房里的灯就回家去了。
又冷又疲倦。
好冷。
柔儿互搓双手,怎么天一下就黑了?刚才离开葛教授的办公室时,不是还挺亮的吗?
“脊林市在纽泽西州中堪称一等一的好地区,”林蓓茜对着安安静静观看房屋照片的女士说:“价钱当然是贵了些,但只要慧眼独具,还是能找到合算的房子。”
天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造访林蓓茜了,她说她丈夫即将调到纽约来工作,所以她充当先锋部队,先到纽泽西来找房子,若找不到合意的,康乃狄克州及威彻斯特州也可以列入考虑。
“先博得她的信任,”海青教她说:“这些术有专攻的房地产掮客眼光比谁都利,除非是真正想买房子的人,否则休想让他们另眼看待,进而使出浑身解数;首先先说你分别在好几个地方找房子,见过一、两次面后,再说你最喜欢纽泽西州,不过要表明你并不想买像脊林市那种高价位的房子,只是若实在看中意了,也会想办法去筹钱,最后再导引她找个我们来的周五带你到小丽家去,让她在不知不觉中……”
天正好是周五,一切都依计划进行,天白已赢得林蓓茜的信任,是到凯家去一趟的恰当时机。她们的家务助理周一及周五早上会到,现在是下午,应该已经离开,姊姊在法庭中忙,她手上那案子正热,天白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小丽家去。
林蓓茜虽已年届六十,但依然活力充沛,十分迷人,不但热爱工作,而且做得有声有色,常吹嘘说可以一眼看穿顾客的心意。
“记住,做我们这一行的绝对不能浪费时间,”她总是跟新进人员这么说:“时间就是金钱。千万别以貌取人,不要看人家穿的不好就摆出冷面孔来,说不定他们的老爸正坐在车内冷眼旁观,手抱一箱钞票呢,反过来讲,也别以为打扮人时的人一定付得起高房价,有些太太们进百万住宅去看,根本就只是为了参考别人家的装潢而已,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千万别让他们离开你的视线。”
霍太太给她的印象很好,一言以蔽之,她就是那种把牌都摊在桌上的人,她不会要求看每一栋房子,即便看了也不会立即挑三拣四,有些人不管买或不买,一概先批评再说。“浴室太小了。”是哦,好像他们原本的浴室大如三温暖似的。
霍太太只针对那些她有兴趣的房子提出聪明的问题,她口袋里显然有钱,昂贵的服饰哪里逃得过好的房地产掮客的法眼?问题只在于自己是否能说服她贵一点的房子而已。
“这房子不错,”她指着一间砖造房子说:“九个房间,才盖四年还很新,视野良好而且位于巷底。”
天白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仔细的看。“看起来不错,”她慢条斯理的说:“再看看,噢,这间呢?”终于看到凯家房子的照片了。
“如果你真想买个美丽、舒适、宽敞的家,这栋房子再适合不过,”蓓茜热切鼓吹:“占地一千两百四十五坪,有一个游泳池,四个大卧室,各有自己的卫浴设备,起居室、餐厅、宴客厅、书房、休闲室,上下两楼合计两百三十坪,建材结实,原木地板,还有特设的餐具间。”
“今天就看这两间吧,”天白建议说:“我的足踝这样,大概也只能看两间而已。”
天白的左脚踝上绑着绷带,是海青想出来的主意。“告诉她说你扭伤了脚,这样当你跟她说手套好像掉在某个房间时,她才不会介意留下你一人在厨房里。”
“这间我先打个电话过去问一下,”蓓茜说:“因为有小孩子,所以去之前得先通知一声,凯家则除了周末外,随时可去。”
她们先到那间平房去,天白把该问的问题都带到,最后终于踏上往凯家去的路程,她不自觉的复习起海青所有的指示。
“天气乱糟糟的,是不是?”蓓茜开进脊林市安静的街道。“不过一想到春天的脚步已近,心情就跟着好起来,凯家种满了花草树木,山茱萸和樱花一到春天就开得满树,美极了,凯太太酷爱园艺,她家一年至少有三个花季,能买到那房子的人,算是有福气的了。”
“他们为什么要把房子卖掉?”如果不问这个问题就显得不够自然了。老天!她真恨再回到这条路上来,记得上次转弯看到那栋粉红色房子时,她一颗心差点就跳出胸口,现在那房子已改漆成白色了。
蓓茜知道掩饰没有用,问题是有人会视这种房子为恶朕,恨不能离远一些,不过坦白相告总比顾客到处去打听的好,这一向是她的原则。“现在只有两姊妹住,太大了一点,”她娓娓道来:“她们的双亲去年九月出了场车祸一起走了,是在七十八号公路上被辆巴士撞的。”她很有技巧的把重点定在“七十八号公路”上,强调意外并非在家中发生。
他们开上车道,海青叮咛她要注意一切,凡是有关小丽的种种,他都想知道。她们一起下车,蓓茜从皮包中摸出钥匙来。
“这是大厅,”她带着天白走进去。“现在你明白我所谓‘维护良好’的意思了吧?是不是很漂亮?”
天白真想叫她闭嘴,起居室在左手边,拱门、大窗子、蓝色是装潢的主调,地板擦得雪亮,地毯全具东方色彩,天白的精神紧绷到几乎笑出来,小丽被他们从这种地方带到鸡舍去,难为她竟然没有崩溃掉。
书房的墙上布满照片。“这就是凯家的人,”蓓茜指着说:“郎才女貌的一对夫妻,是不是?这些则是两个女孩小时候的水彩画,从小晚儿就像是柔儿的小妈妈一样,不知道你远居乔治亚州,是不是听过……”
重听十七年前的往事,天白的心跳开始加速,长桌上有张小丽和一个大女孩的合照,小丽身上穿的正是他们抱走她时所穿的那套粉红色泳装,满房间的照片她偏偏只看见这一张,实在疯狂,海青说的对,上帝派他们再回来守护小丽是有道理的。
在参观小丽的房间时,她装作流鼻水,掏出手帕来并丢下一只手套,蓓茜不说她也不至于弄错房间,因为那个姊姊的房间里堆的全是法律书籍。
天白跟着蓓茜后头下楼,要求再看一遍厨房。“我真喜欢这间厨房,”她叹口气说:“这房子像个梦,”这句倒是实话。“得走了,我的脚踝在跟我抗议呢。”她倚着张椅子坐下。
“好。”蓓茜感觉得到成交的希望越来越浓。
天白往口袋里掏手套,然后皱起眉头。“记得进来时一双好好的啊,”再掏另一个口袋,只掏出一条手帕。“噢,我想起来了,一定是掏手帕擦鼻水时掉的,好像是在那个蓝色房间里。”她作出想站起来的样子。
“你坐在这里等我,”蓓茜叮嘱道:“我上去找好了。”
“会不会太麻烦你?”
天白直等到脚步声远去,确定蓓茜已上楼后,才跳起来冲到炉旁那一排蓝柄的刀子前,毫不犹豫的捉起最长的那一把,塞进她的大包包中。
她坐回到椅子上,弯下腰去按摩她的脚踝,蓓茜再走回厨房时,脸上有着得意的笑容,不见的那只手套已在她的手中。
接下来那一周对晚儿而言显得比任何一周都来得飞快,周四晚上她更是全神贯注在准备最后一场审判上。
她仔细的看、挑剔的找、反覆的想,准备了一叠八乘十二公分的卡片,写满密密麻麻的重点,打算重重的槌陪审团一拳,晨光一寸寸照进房里,七点十五分时,晚儿总算大致就绪。
“各位女士先生,马先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律师,将那晚在火车站的证人各个击破,让他们承认当时天光已暗;但事实上,并没有暗到看不清楚詹姆士的脸,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清楚的看到他在车站内就开始纠缠莫梅,每一位也都肯肯定定的告诉你们,说莫梅曾不断的拒绝他,说强行上她车的人,正是詹姆士……
“我要说,女士先生们,其实光是证物已足够证明詹姆士冷血谋杀了一位善良的小姐,让她的丈夫、母亲、父亲永远失去她,再无法爱她、怜惜她。
“不管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挽回她的生命了,但你们,陪审团的女士先生们,你们至少可以为惨遭谋杀的她讨回正义。”
她自问已涵盖了所有的重点,加上铁案如山,但马康力是命案辩护律师中的佼佼者,过去她就有被打败的经验,陪审团的心意也是未定之数。
晚儿站起来伸个懒腰,每次开终结审判庭前,她的精神总是特别亢奋,这一次,她有信心!
她踏进卧室打开水龙头冲澡,很想一直站在这里冲热水,一双臂膀酸疼僵硬,能冲久一些自然是好事,但现在不是松懈的好时机,所以她咬着牙把龙头一扭,冷水立刻倾盆而下,冻得她连抽了好几口冷气。
捉过浴巾擦乾身子后,飞快穿上浴泡再套上拖鞋,下楼来煮咖啡,趁着咖啡尚未煮好的空档,晚儿一边做体操一边环视厨房,那个房地产仲介商林蓓茜似乎把她家当成了热门货,坦白说她自己倒还深受矛盾之苦,只好藉不二价的政策来拖延时间。
咖啡好了,她特别找出自己最喜欢的马克杯来,那是她初任助理检察官,接手性犯罪案件部门时,她那一组警员送给她的礼物,上面还写着:“送给晚儿她让‘性’变得更加有趣。”,妈妈对于这件礼物曾深深不以为然。
她把咖啡带上楼去,边喝边化妆,眼影、腮红、唇彩,如今已成为她纪念母亲的一种仪式;妈妈,希望你不会介意我今天的西装打扮,晚儿在心中说,不过灰蓝倒是你会喜欢的颜色。
她的头发,秀发如云……唉,少臭美了,应该说是一堆稻草,晚儿无奈的猛梳。“明日与太阳有约……”她轻轻吟唱着,心想自己最需要的,其实是换上一件白领的红洋装,带一只傻呼呼的狗出去散步,最好旁边还有个迷人的男士作陪,唐斯迪英俊的面庞突然跃入脑中,吓得她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梳子。
检查过公事包,确定文件都带了后,晚儿便往楼下走,厨房门被推开时,她正好来到最后一阶。“是我,晚儿,”苏菲亚出声道,踏着重重的脚步走过厨房。“今天我约了牙医,所以早一点来,噢,你好漂亮。”
“谢谢,其实你可以不必这么早来,干脆就休息一天,我们都认识十年了,还需要这么客套吗?”两人都笑开来。
知道她有意把房子卖掉后,苏菲亚已不只一次表达了她的难过不舍与牢骚。
“最好你们新找的房子离这边很近,那我就可以继续照顾你和柔儿。”她是这么说的。今早她的神情有点担心的样子。“晚儿,你知道炉边那一组刀子吧?”
晚儿扣上大衣应道:“知道。”
“你有没有拿去切什么东西?”
“没有。”
“最长的那一把不见了,真是件怪事。”
“应该在其他地方吧,你再找找看。”
“都找过了,一直找不到。”
晚儿顿觉不安。“你上次看到是什么时候?”
“没有办法确定,只知道周一要用时不见了,至于什么时候丢的,我不知道,”苏菲亚迟疑了一下才说:“柔儿应该不会带到学校去用吧?”
苏菲亚知道尖刀梦的事。“应该不会,”晚儿的喉咙变得好乾。“我得走了,”打开门后又说:“对了,如果你凑巧看见刀子,就打个电话到办公室来告诉我,好吗?就算找不到我,也可以留言:‘我找到了。’好吗?”
苏菲亚满脸的同情让晚儿意识到她在想什么,她已认定刀子是柔儿拿走的,天啊!
晚儿心中掠过一阵惊慌,提起电话来就拨,才响一声便听到柔儿有着浓厚睡意的声音。
“晚儿?当然好,有几科的分数乂拉高了,找个时间庆祝如何?”
晚儿松了口大气走进车房中,本来可停四部车子的车房这一阵子都只停她的一部车,柔儿就算回来,车子也都停在外头车道上,空下来的位置总会让晚儿想起那场车祸。
倒车时她决定暂时别去担心柔儿,今晚再跟柯平和唐医生讲刀子的事,今天若不尽心尽力,就对不起莫梅和她的家人;但是……柔儿干嘛要拿刀子呢?
隔天早上柔儿照例到柯平的诊所去报到。“晚儿还在努力说服她的陪审团,”柔儿跟柯平说:“我很嫉妒她的果决,身为检察官,她可以把所有讨厌的事全排除在生活之外。”柯平耐心的等待,气氛又不同了,这是柔儿首度表现出对姊姊的敌意,眼露极力压抑的怒气,她和晚儿之间出了什么事?“我知道那个案子。”
“谁不知道呢?其实晚儿哪有她自己以为的精明。”柯平让她往下讲。“昨天我比她早回到家,她一进门就拚命的道歉,说她应该在家里等我才是,大姊姊;我忍不住说:‘拜托,晚儿,我已经二十一岁,可以照顾自己了,又不是只有四岁。’”
“四岁?”
“就是她该推掉那该死的宴会时我的岁数,如果她留在家里,我就不会被绑架了。”
“绑架的事,你不是一直怪罪自己吗?”
“噢,当然也怪,但我那大姊也脱离不了关系,她铁定很恨我。”
帮她去掉对姊姊的依赖是他想努力的目标之一,但这种态度却不在他的预期之内,眼前坐的彷佛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病人。“她为什么要恨你?”
“因为她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她才该当你的病人才是,结果肯定精采!她这一生一直都在扮演大姊姊的角色,今早我才看过她小时候写的日记,写了一大堆我被绑架前后的事,说我不一样,她显然被我吓着了。”柔儿的口气透露出心中的得意。
“你常看晚儿的日记?”
柔儿竟以同情的眼光看着他说:“你是最爱探索他人秘密的人,不觉得看日记是最好的办法?”
并拢的双腿、紧捉住扶手的双手、微抬的头和冷硬的表情,在在显示出她挑衅的姿态,那个声音细碎,温柔忧心的女孩哪里去了?
“好问题,可惜我没办法用三言两语来回答你,对了,你到底在生晚儿什么气?”
“刀子的气,她以为刀子是我拿走的。”
“她为什么会那样想?”
“因为刀子不见了,我根本没拿,都是苏菲亚起的头,是我做的事,我不会否认,但这次真的不干我的事。”
“晚儿认定是你拿的吗?或者只是问你刀子的事而已?两者之间大有差别喔。”
“少来了,是不是指责,我还会听不出来吗?”
“你对刀子一直心怀恐惧,不是吗?柔儿?”
“叫我凯琳。”
“凯琳?为什么?”
“比柔儿好听,成熟一点,反正我另一个名字本来就是凯萨琳,我只是把它缩短而已。”
“好,可以脱掉一些孩子气,这就是你现在的感觉吧?甩掉浓浓的稚气?”
“不是,我只是不想再怕刀子罢了。”
“但我觉得你还是很怕。”
“噢,不对,我不怕,什么都怕的是柔儿,尤其怕刀子,医生,你知道有种人是专门生来带给周遭亲友痛苦的吗?我们的小女孩柔儿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凯琳是另一个凯柔儿的名字,柯平记下来了。
同一个时刻,海青正把车子停在柯平医生的诊所前,他故意租和柔儿同型同色,只有椅套颜色不同的“别克”。“这样若我去开她的车门,凑巧被人看到的话,才有充分的藉口可说。”他跟天白解释,并且回答了她尚未提出的问题。“小丽从来不锁车门,背包就扔在驾驶座下,我只需要把刀子塞进去就可以,她什么时候才会看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给她一点小小的暗示,让她明白若跟医生提起我们,会有什么后果,天白,行动吧。”
小丽总是在十二点五分时离开诊所,所以天白在十二点四分时推开通往柯平位于二楼诊所的门,左右探看一下,确定没有人从大门进来,然后迅速打开手里的小包包,把东西留在玄关中间后便离开,海青已坐回到车里等她了。
“就算瞎子也不会看不到。”天白说。
“没人注意你,”他则向她保证。“开始等着看好戏吧。”
柔儿踩着楼梯走下来,她要直接回学校去,干嘛到这里来支解自己?干嘛因为晚儿而自讨苦吃?该花脑筋的事还多着呢,得找个时间算算她有多少信托基金,房子卖掉后,她也理该分得一半,才不想听别人的理财建议,她已经受够了那个只会说:“是,晚儿;不,晚儿;随便你,晚儿。”的大蠢蛋。
才走下楼梯,脚尖就碰到一个软趴趴的东西,她自然而然低下头去看。
瞪着她的是一个死鸡眼,头上毛发散落,割断的脖子上尽是浓稠的血迹。
守在外头的海青和天白听到了预期中的尖叫声。海青笑道:“很熟悉吧?”发动引擎后低声说:“这一次我会好好的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