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一九七六年
宾夕凡尼亚州贝瑟尼汉市
他们不会送她回家了。
车子开了好久好久,然后进入一间位于树林深处的肮脏房子,只要她一哭,必定挨打,男人老是把她抱起来紧拥在怀中,接着便带她上楼,她曾试着阻止他,却只换来一顿嘲笑。
他们叫她“小丽”,彼此则互称“海青”及“天白”,不久以后,她就找到了“溜走”的办法,她会飘到天花板上俯视那个金发小女孩的种种,有时满怀同情,有时嘲笑连连,如果碰上他们让她一个人睡的日子,她就会梦到其他的人,妈咪、爹地和晚儿,可是接下来一哭,必定讨来一阵好打,最后她只有强迫自己忘了妈咪、爹地和晚儿。
这样很好,有个声音在她心中说:把他们全都忘掉。
刚开始时,警察天天都来,柔儿的照片也刊登在纽泽西和纽约时报的头版上,晚儿甚至透过迷蒙的泪眼看着爸妈在“早安,美国”的电视节目中恳求带走柔儿的人,求他们把柔儿送回来。
说看过柔儿的电话不停的打进来,可惜没有一通管用,警方希望对方会打电话来要赎金,但等了半天仍毫无消息。
夏天拖曳而过,晚儿眼见妈妈的面庞日渐消瘦憔悴,爸爸则不时从口袋中掏药出来吃,每天早上七点他们都准时做早祷,祈求上帝保佑柔儿早日回家来,晚儿又常在午夜梦回之际听到妈妈的哭泣声,以及爸爸已疲倦至极的安慰话语。“柔儿的诞生本来就是个奇迹,期待她回来,可能需要另一个奇迹。”
开学了,晚儿本来就是个好学生,现在更变本加厉的用功,因为她发现唯有沉浸在书本中,才能暂时抛开心中的伤恸,而与生俱来的运动细胞也让她开始勤练高尔夫球和网球。
但她仍然想念她的小妹妹,想得心都痛了,这是上帝对她的惩罚吗?惩罚她曾暗中埋怨大家都比较疼爱柔儿?她只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去参加庆生会,却忘了柔儿本来就不该单独出门,她还向上帝承诺,只要祂肯把柔儿还给他们,她将会永远、永远的守护这个心爱的小妹妹。
夏天过去了,寒风起兮,柔儿老觉得冷,有一天天白为她带回来一些长袖衬衫、套头毛衣和夹克,和她以前常穿的漂亮衣服当然没得比,不过能御寒就是。
天气转暖以后,他们又给她准备了短裤、衬衫和凉鞋,一年容易,冬天来了又走了,柔儿看着屋前那棵大树长出花苞,再缓缓舒展,刹那间花便开了满枝满枒。
海青有部旧打字机,声音之大,连她在清理厨房或看电视时都还听得见,嗒嗒的打字声是好声音,至少表示海青不会来烦她。
之后他会走出卧室,对着柔儿和天白朗诵他手中的那一大叠文章,每次都是用吼的,每次也总是以“哈利路亚,阿门。”来做结束,接着便和天白一起唱歌,说是为了练习,唱的都是有关上帝和回家的事。
家,柔儿已不再奢想的字眼。
除了海青和天白之外,她没有见过其他的人,每当他们一起出外时,就把她锁在地下室里,可怕极了,虽说有玻璃窗,但外头用木板挡着,所以地下室中黑影幢幢,有时还彷佛隐藏了生命一般。柔儿无处可躲,只好逼着自己练就一进入地下室就立即昏睡的本领。
海青和天白几乎从无访客,偶尔有人来,柔儿就会被绑在地下室中,既上不了楼,也无法敲门。
“你敢出声看看,”海青恐吓她说:“到时叫你吃不完兜着走,其实就算你叫,我们也听不到。”
每次他们出去后回来,总会带回一点钱,有时不多,有时多一些,大半都是小钞和两毛半的铜板。
他们会让她到后院去,教她怎么种菜,怎么捡拾鸡蛋。新孵出一窝小鸡来时,他们甚至准许她保留一只做宠物。以后柔儿一有机会出外,就和那只小鸡玩,有时海青和天白一起出外,也会准她把小鸡带到地下室去。
直到海青宰了它。
有一天早上他们一大清晨就开始收拾行李,其实所谓的行李也不过是一些衣服、电视机和海青的打字机而已,两人且不停的笑着,唱着:“哈︱利︱路︱亚。”
“俄亥俄州的电台!”海青叫道:“‘圣经环带’,我们来罗!”
他们连续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后,和一些破旧旅行袋挤在后座的柔儿听到天白说:“咱们到餐厅去吃顿优闲的午餐,好不好?反正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海青答道:“你说的也对,”然后转头看柔儿说:“天白会帮你点三明治和牛奶,你不准跟任何人说话,懂不懂?”
他们走进一家有着长长柜台的餐厅,柔儿饿到彷佛已尝到了熏肉片和闻到炸薯条的香味,其实这里根本没卖那两样东西,不过她忘不掉曾和那些人一起吃她喜欢的食物。
回忆一旦涌现就再也压抑不住,不由自主的呜咽声自喉中窜跃出来,又经海青把她往天白那儿一推,柔儿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哭到几乎喘不过气,站在柜台后的女郎不禁紧盯住她看,海青见情势不妙,马上捉住她往停车场走,天白则紧跟在他身旁。
把她推进后座后,海青和天白立刻坐进车里,等天白一踩油门,海青便专心对付起她来,柔儿明知躲不开那朝她脸庞挥来的巴掌,但仍本能的往座椅缩,不过在挨过第一记巴掌后,她就不再觉得痛了,反而开始怜悯起那痛哭不已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