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了眼自己腕上的玫金手表。
薄诗深吸口气,简单将那天自己在主任办公室看到的东西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她抿了抿唇,斟酌了半天,最后道:“可能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
程宿屿那边安静了几秒。
没过多久,电话里隐约传来了衣物摩挲的声音,像是在换衣服,等了一会儿,青年带点倦淡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仿佛随口一提。
“我还没吃饭,要一起吗?”
“……”
窗外月色温柔,摇曳着树影。
薄诗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答应对方的。
反正就是,挺不可思议的。
她和程宿屿维持了大半年的点头之交,这还是他第一次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吃饭。
餐厅是程宿屿选的,约在了一家私厨馆。
地方有些偏,带着古色古香的味,听说还是会员制。
薄诗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有迎宾在等她了:“是薄小姐吧,这边跟我来。”
“嗯。”
看起来像是中餐馆,如果是哥哥在这里的话,可能已经扭头走人了。
薄诗边走边观察,路上闻到了好闻的参汤味,是其他包厢散出来的。
长长的走廊像是没有尽头,两边的墙壁上都挂着画,掐丝珐琅有点敦煌风的味道。
直到在尽头处拐弯,服务生带她到了一扇门前,才恭敬道:“薄小姐,到了。”
“我自己进去吧。”
婉拒了对方要替自己开门的动作,薄诗上前一步,自己推开了门。
屋内开着暖气,门一打开,这种暖意就被冲淡了些。
程宿屿早已经在包厢里等她了。
青年身上穿了件白色高领羊毛衫,听到声音后抬眼瞥过来,看起来少了几分往日的冷淡,多了些柔和。
薄诗停顿了下,进屋后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随便找了个话题:“都这个天了,你穿得还挺厚。”
“嗯,怕冷。”
程宿屿没怎么在意,语气依旧淡淡的,把菜单递给她:“看看,要点什么?”
薄诗接过菜单,随手翻了几页:“你点过了吗?”
“点了几样招牌。”程宿屿说,“不多,你再加几道。”
“行。”
薄诗也不跟他客气,拣着自己喜欢的挑了几样。
“你喝汤吗?”
“还可以,你点吧。”
于是薄诗放心大胆地点了。
等菜陆续上齐后,对着一整桌摆盘精致的菜肴,青年却没有动筷的意思,只轻轻抿了口茶,抬头问她:“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薄诗夹菜的动作一顿,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因为听别人说,你把你哥打了。”
“是因为这个啊……”程宿屿若有所思。
他语气有点意外,像没想过会是这个原因。
薄诗眨了眨眼,觉得他态度有些奇怪,不禁犹豫了起来:“……难道他们说你打了人的事,其实是谣言?”
程宿屿摇头,轻描淡写:“谣言倒是算不上。”
“我确实是把人打了,这点没错。”
薄诗轻轻咳了一声,掩饰性喝了口橙汁,打着哈哈说:“这样啊……那你们兄弟关系还挺一般的。”
程宿屿扯了扯唇角,无声看了她一眼。
“……啊。”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话,薄诗心口重重一跳,神情变得局促起来:“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
程宿屿不咸不淡道:“我和他关系确实一般,没什么不能说的。”
“……”
想起办公室里那份转专业申请书,薄诗觉得也是。
程弈阳那个人,表面上一副好哥哥的精英范,背地里却下作到要对弟弟的专业动手脚,难怪程宿屿要揍他。
薄诗想了想,又试探性问他:“我哥说你最近很忙,都没空出去玩,也是因为这件事……?”
“不是。”
程宿屿否认得很干脆:“最近接手了一些公司的事,加上学校方面也有东西要跟进,所以没时间。”
……不是因为打人就好。
薄诗松了口气。
其实刚才话一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不知道在程宿屿看来,自己算不算交浅言深的那类,但她刚才的确就是下意识地,把想问的话问出口了。
“你问过薄砚我的事?”
在薄诗还在神游的时候,程宿屿给自己添了茶,把茶沫轻轻撇了撇,他又慢悠悠开口:“听说你下半年要出国,这件事定下了吗?”
“……什么?”
被程宿屿前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薄诗愣了半晌,又听到他后一个问题。
语气迟疑了片刻,她自动忽略了前半句,有些不自在地答:“还没确定。”
程宿屿垂眸看了她一眼,眸中没什么情绪:“这样啊。”
这时屋外传来了扣门声。
一重两轻,连敲三下:“先生、小姐,你们的菜上齐了。”
程宿屿朝外一瞥,轻抬音量:“进来。”
最后一道上来的是养生汤。
薏米筒骨煮的,能养血益气、润脾胃。
因为记得程宿屿和哥哥一样不爱鸡汤,薄诗特地排除了一众参汤选的这个。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程宿屿居然拒绝了服务员替自己盛汤,只指了指薄诗对他说:“给她盛就行了,我不用。”
“……”
说要一起吃饭的人,到最后动筷最多的也不过是道清炒茭白。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落,薄诗屏了屏息,忍不住问他:“你不喜欢这个?”
被她用手指着的是那道养生汤。
“……”
程宿屿看着她,安静两秒,改了口:“算了,给我也盛一碗吧。”
“好的先生。”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薏米筒骨汤被端到他面前,服务生面带微笑殷勤道:“二位请慢用。”
等人再一次离开房间,气氛又变得沉寂下来。
没想到程宿屿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改主意,薄诗心里其实稍有些懊恼。
毕竟万一……他是真的不喜欢筒骨的味道呢?
抿了口杯子里的橙汁,薄诗有些心不在焉地想。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略过。
一顿饭吃完,程宿屿不紧不慢地穿上风衣,起身说送她:“你家司机在等你吗?不在的话我送你回去。”
“……嗯。”
薄诗应了一声,回过神来:“不在,你送我吧。”
“好。”
两个人像是素昧平生,对话客气得要命。
虽然他们本来也不熟,薄诗心中叹了一声。
程宿屿送她回去的路上,薄诗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话问出口。
“程宿屿,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打电话吗?”
“……”
这个问题他刚刚问过,薄诗也答了。
但薄诗和程宿屿都知道,现在和刚才,他们问的不是同一件事。
这时恰逢红灯,程宿屿踩下了刹车,转过头看她。
这么近的距离,薄诗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药味。
淡淡的,泛着苦。
程宿屿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可喜欢一个人不丢人,薄诗只想知道一个结果。
那人偏头垂眸,视线落在薄诗身上,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淡淡开口:“薄诗,你还小。”
……借口真拙劣。
明明他只比她大三岁。
薄诗抿唇想,何况她也不小。
明年自己出国……倘若一切不出意外的话,季家会跟爸妈提出订婚。
如果不是程宿屿,她也许会接受的。
“你哥说你要出国,是明年的事对吧?”
程宿屿这时敛了眸,瞥她一眼又说:“我刚才问的不好,现在再问一次。”
……什么?
薄诗愣了愣,目露迟疑地看向他。
程宿屿静了片刻,问她:“你想出国吗?”
“…………”
话说到这里,薄诗终于知道他要问什么了。
她蜷了蜷指尖,停也不停答:“不想。”
没有一丝犹豫,这回是真的说出口了。
车里一片寂静,就像薄诗第一次和他见面时那样,两人都没有先开口。
可惜这次没有一个像薄砚那样的人,能够出来打圆场。
程宿屿盯着她看了好久,久到薄诗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绿灯突然亮起。
背后的车辆在鸣笛催他了。
程宿屿回过神来,重新踩下油门,语气平静道:“我送你回去。”
那天薄诗在程宿屿车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身上被盖了件风衣,驼色的,不耐脏。
空调已经在刚才被关上,薄诗昏昏沉沉地偏过头,发现程宿屿在和人打电话。
声音被压得很低,却又天然带了股凉意,听语气像是在和家里人说话。
“嗯,不回去了,我在外面睡。”
“知道,公司还有点事要处理,有点忙。”
“…………”
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程宿屿顿了顿又道:“我不需要他道歉,他也不需要我原谅……反正他那个人,总有您帮着撑腰不是吗?”
这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清楚点内情的人都能猜到,他显然是在说程弈阳。
薄诗心中怔愣一瞬,随之而来的情绪是尴尬。
不想让程宿屿以为自己在偷听他的家事,她赶紧握拳轻咳一声,装作悠悠转醒,语气弱弱地抬头喊了一声:“……程宿屿。”
电话那头忽然一静。
下一秒,对面带着惊讶的声音连薄诗也听到了。
“程宿屿,你旁边的人是谁?”
薄诗面上呆了下,霎时间有些愕然。
这个声音很熟悉,她在宴会上常能听到。
是程家夫人,程宿屿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