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午后时分,天边的火烧云很漂亮,薄诗透过出租车的窗户远远望着,忍不住出神。
坐前面的司机问她:“姑娘,介意我放个歌吗?”
薄诗回过神来,身子往后靠了靠,觉得有点疲惫:“您放吧,正好我睡一觉。”
“得嘞,那我声音轻点。”
司机把广播调到点歌台,里面正好在放Eason的《阴天快乐》。
抒情的旋律慢慢在车内响起,听到这个前奏后,司机笑了笑,说他老婆特别喜欢这首歌,可以在家单曲循环一百遍。
“是挺好听的。”薄诗轻声附和。
听歌词描绘“你像一首唱到沙哑偏爱的情歌”时,薄诗慢慢阖上了眼睛。
大概是今天为了做那顿午饭起太早,她觉得自己困极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手机被调成静音,随手扔到了一边。
她这么一睡,就睡了半个多小时。
等车子总算到她家门口时,司机把她叫起来,薄诗从迷迷糊糊中起身,点开手机才发现,上面多了十来个未接电话。
十四个是哥哥打来的,还有一通来自程宿屿。
沉默着忽略了后者,薄诗给司机付完钱,立马回拨给了薄砚。
“哥,你找我有事?”她边朝屋里走边开口。
“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事才对吧?”
电话总算通了之后,薄砚啧了一声,语气听起来不大好:“我给你打了十四通电话,全部都是忙音,程宿屿说找不到你人,发消息也不回,都快怀疑你是不是出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
听到是程宿屿给哥哥打的电话,薄诗不免愣了下。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
……也是,难怪是打给哥哥的。
如果她不是薄砚的妹妹,程宿屿也没这个必要亲自问一遭了。
“我就是在学校里逛了逛,然后去帮你拿了你要的东西,后来迷路了,也找不到程宿屿人,就干脆自己回来了。”
薄诗心不在焉地撒了个小谎,忽略了她去过休息室的部分。
“坐车上的时候有点困,稍微小睡了会儿,应该是那时候错过电话了。”她说。
“真是……下次记得说一声。”
薄砚抱怨道:“打了十四通电话都没接,我差点急得报警了。”
“……”未免有些夸张了吧。
薄诗叹口气,轻声道:“知道了。”
“哦对了,你现在在家吗?”薄砚顿了顿,想起了件事,又问。
“刚到,怎么了?”
“是这样,我这几天不回家吃饭,你让陈妈别烤我的面包了,没人吃。”
“……知道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又去哪儿鬼混。
薄诗随口应了下来,然后挂了电话。
她转头,望望外面的天。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雨来,淅淅沥沥,院子里的青砖瓦地发出噼啪声。
听哥哥刚才提起陈妈,她还是有些难受。
记得陈妈之前说,那个蓝色保温盒是她女儿买给她的。
字里行间都听得出她那么喜欢,所以才会让薄诗拿去带饭。
可是现在自己却把它弄丢了。
薄诗在厨房门口驻足不前,迟疑了很久,还是转身打算走了。
但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推门声,紧跟着有人出来,还有陈妈惊讶的声音:“小姐,你回来了?”
薄诗脚步顿住。
陈妈欣喜地走出来,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期待问:“怎么样小姐,今天运动会好玩吗,比赛的人多不多?还有还有,中午做的饭菜,少爷吃着觉得怎么样?”
“……运动会挺好玩的,比赛的人也多。”
薄诗下意识避开了后面的问题,但她顿了顿,看着陈妈又有些犹豫:“陈妈,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嗯?小姐您说。”
“就是,那个……你借我的保温盒被我落在哥哥学校了,这几天他也不在家,我过两天再给你拿回来,成吗?”
“成啊,怎么不成。”
陈妈为人敦厚,闻言忍不住笑了:“我当多大点事呢,小姐什么时候还都可以,我又不急。”
薄诗松了口气。
陈妈嘴上絮叨着,又往厨房方向走:“我先不跟小姐说了,刚炖的骨头汤还要一直看着,这会儿厨房离不开人,我先回去了。”
“好,陈妈你先忙。”
薄诗望着她的背影,微微抿了抿唇。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被扔进垃圾桶的保温盒变得那么脏,就算捡回家洗干净了,她也不可能再将它还给陈妈。
怎么想,也只能买个一模一样的了。
只是……和原来的不是同一个。
等到过两天托人花了几倍价格,好不容易买到那个停产已久的蓝色保温盒,薄诗终于把东西还给了陈妈。
陈妈不仅没发现,还体贴地给她煮了小吊梨汤上来,叮嘱她多吃点。
薄诗接过放在了一边:“我待会儿喝,谢谢陈妈。”
“谢什么谢,咱们家啊,也就是小姐脾气好,从来不挑食了,像少爷那样挑剔的,放古时候可得饿坏咯……”
陈妈和她关系好,偶尔还会开两句玩笑。
但薄诗听完这句话,却忽地眼皮一颤,陡然间不禁一愣。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自己那天在程宿屿面前说的话。
“……”
当时因为怕程宿屿拒绝不收,她谎称那份便当是做给薄砚的,说话时全然不经大脑,也从没有想过其中的纰漏。
但……原来如此。
自己的演技这么拙劣,怎么不会被看穿呢。
薄砚从不喜欢中餐,甚至于连碰都不会碰,程宿屿是他的朋友,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应该从自己的第一句话就听出来,那份便当不是做给哥哥吃的了吧。
所以程宿屿大概……是真的很不喜欢她。
陈妈和她聊完两句后,没多久便准备要走了,临走时替薄诗带上门,还不忘细心嘱咐:“小姐,那汤记得趁热喝,放凉了就不补了。”
薄诗笑了笑,温吞答应了:“好,我记住了。”
这两天天气转寒,她前几天出门又冻着了,是得喝些止咳的润润肺。
薄诗低下头,再看手机里的信息,上面程宿屿发来的回复已经是几天前的了。
她一直不愿意点开,只任由消息通知就那么杵在那儿,未读信息的小红点上标着“+2”字样,看起来是真的有些刺眼。
想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
算了,和自己较什么劲呢?
无论那天程宿屿到底是没看到信息,还是故意把她晾在了一边,但总之那份被扔在垃圾桶里的便当,就已经充分表明他的态度了。
那人还真是,表里如一的冷淡。
薄诗点开程宿屿发来的短信,两条都是运动会那天的日期。
一条是她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发来的。
程宿屿:【不好意思,才看到消息,你现在在哪?】
发消息的时候是三点十七分,紧接着他又给她打了个电话。
薄诗没接到。
可能也是阴差阳错,巧极了。
她一个平常从不贪睡的人,偏偏就在那天,在那辆车上困了。
后来大概是薄砚给程宿屿回了消息,告诉他薄诗回家了,所以之后也没有再打电话来。
大概是下午五点钟左右的时候,程宿屿又给她发了条信息。
这次内容依旧简短,只有寥寥七个字,但入眼的一刹那,却让薄诗不自觉感到手脚冰凉。
程宿屿:【午饭很好吃,谢谢。】
简单两个“谢”字,透着生疏的距离。
薄诗盯着那七个字看了好久,目光一错不错,表情怔怔的,连掌心快被抠破了都浑不自知。
……其实他大可以不必这样做的。
哪怕是被直白地拒绝,也好过像现在这样,钝刀子捅人心,扎得真真切切。
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滋味不好受。
薄诗想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情绪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他说好吃。
……可他真的吃了吗?
如果自己那天没有去休息室,是不是现在就会天真地以为,程宿屿觉得她做的饭好吃?
以为的满心欢喜,其实只是一场空欢喜。
薄诗从桌上端起小吊梨汤,轻轻抿了一口,发现好像有点被放凉了,味道涩苦。
但她还是垂着眸,一勺一勺把它喝完了。
这件事就像根不上不下的软刺,只要一想起,就一直在心中哽着,上不去,下不来。
直到很久以后,薄诗再次回忆起运动会上的事,依旧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那天被原封不动扔在垃圾桶里的,除了那个淡蓝色的饭盒,还有她对程宿屿那点莫名其妙而来的好感。
暴雨般袭来,又如潮水般退去。
薄诗十七年那年,好像遇到了个很坏很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