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宿屿带她去了间休息室。
里面没什么人,零星有两个跟他打招呼的同学,看起来也只是点头之交。
坐在表面皮质的软凳上,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薄诗忍不住绷直了背,难得生出了点不安。
程宿屿给她倒了杯水过来,热的,用一次性杯子装。
“天气凉,捂手。”他言简意赅说。
薄诗很轻地嗯了一声,伸手接过:“谢谢。”
握住一次性杯子的时候,指尖不慎碰到了程宿屿的手。
薄诗缓慢地眨了眨眼,看到他骨节突然绷起了一下,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清瘦的手腕下意识一抬,然后又很快平复下来。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到他手背上淡青的血管。
顿了顿,程宿屿又没事人一般,重新开口:“所以说……薄砚就这么把你丢在这儿了?”
“也没让人来接你,就这么自顾自地走了?”
听着像是有点责问的意思。
薄诗回过神来,忙替哥哥解释:“也不是他的错……是我自己说找得到路,然后他才放心走了的。”
程宿屿垂眸,哦了一声:“没常识。”
也不知道是在说她,还是说薄砚。
薄诗的表情僵了一下。
如果是薄砚说这话,她一定要他好看,但说话的人变成程宿屿,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正在这时,程宿屿又开口了。
“我十二点有个比赛快开始了,你在这儿稍微等我一下。”
薄诗和他离得近,对面对坐着的距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应该是中药的味道,有些微苦涩。
程宿屿顿了顿,又说:“或者去别的地方逛逛也行,等比赛结束了,我送你回家。”
这是他第二次说要送她回家。
薄诗慢慢呼出一口气,莫名觉得心间有点堵。
在哥哥的所有朋友里,程宿屿总是对她最冷淡。
见了面点点头,道一句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薄诗知道这样的态度其实没什么问题。
于程宿屿来说,她不过就是身边朋友的一个妹妹,见面能打声招呼就不错了,你还能苛求他什么呢?
但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委屈了。
她觉得程宿屿区别对待。
不是对别人,而是对她。
先前见了徐年的妹妹,分明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唤人家一句“徐悠”。
可到了她这里,却只有“你”,或者说是“薄砚妹妹”。
薄诗从来没有听程宿屿叫她名字过。
在程宿屿就要起身要出门的时候,也不知是哪生出的勇气来,薄诗深吸口气后,突然伸手扯住他衣角,而后顿了顿,带着点试探地开口。
“那个……我能去看你比赛吗?”
被抓住衣袖的时候,程宿屿愣了一下。
他喉头滚了滚,低下头看她。
“啊……抱歉。”
薄诗顺着他的目光下移视线,反应过来后,脸立马火辣辣变烫了起来,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程宿屿看着自己的眼神中,一点点松开了手。
青年眼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无声的,晦涩不明的。
眼神交汇的时候,空气仿佛都变得安静下来。
直到半晌他才道:“可以。”
程宿屿移开视线,心不在焉说:“这个时间点,应该还有位置的。”
没想到他会答应,薄诗眼睛亮了亮,飞快应了下来:“好!”
她没有察觉程宿屿的异样,也没有看到他垂下的眼眸。
如果薄诗能再仔细留意一下他的表情,可能就会发现,程宿屿应该是当时发现端倪的。
她太不会掩饰了。
喜欢一个人,就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那我收拾一下!”
薄诗说着立马起身,准备跟程宿屿一道出去,可在拎包的时候,她又硬生生顿住了脚步,像是才想起了这件事。
“怎么了?”
程宿屿注意到她的反常,于是顿住脚步,偏头问了她一句。
“我……突然想起来,给哥哥做的便当没给他。”薄诗踌躇了片刻,还是撒了个小谎,“他刚才走得急,我忘记给他了。”
“那怎么办?”
程宿屿怔了片刻,转身看她道:“薄砚上午的障碍跑结束了,下午没课,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薄诗抿了抿唇,一颗心开始快速跳动起来。
“那个……你吃午饭了吗?”
她绞尽脑汁编着理由,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平静一些:“如果没吃的话,要不要吃我这份?”
从包里拿出那个蓝色保温盒,薄诗递给了他。
女孩仰头看着自己时,能看到她天鹅般白皙的脖颈。
才说过不收女生东西的人,这会儿突然哑了声。
休息室外有三两个男生经过,他们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传进来,愈发衬得屋内寂静无声。
程宿屿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
好半天,终于接过:“好,谢谢。”
保温盒被暂时搁在桌上,他冲薄诗道:“时间差不多了,先走吧。”
“……好。”
见他没有拒绝,薄诗心里像落下一块大石,松了口气。
她跟在程宿屿身后,脚步轻快地走出了休息室。
因为心里装着事,所以没有注意到窗外树上的梧桐叶,好像又纷纷扬扬洒落了大片。
在语文阅读课上,这种画面可能会被形容成苍凉凄清、落叶萧条。
标枪比赛被安排在了中午,十二点整。
等他们两人到场地时,广播里已经在喊运动员的名字,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了。
当看到程宿屿来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身后跟了个女孩一道过来的,在场认识他的人都忍不住露出诧异表情。
薄诗被看得有些脸烧,但程宿屿却没放在心上,神情很淡。
他平静地叮嘱了薄诗几句,让她在场地旁边待会儿,自己先去做热身运动,等比完了这场就能走人。
薄诗应声说好。
发现周围来看比赛的人还挺多,而其中尤以女生为主后,薄诗无声叹了口气,心中想着果然。
果然。
程宿屿比她想象中,要更来得受欢迎。
也是,有那样一张脸的人……加上还是程家的,在哪不是受人瞩目。
心里堵着一口气,薄诗转头想去找位置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搭话了。
“哎,你是薄砚妹妹吧?”
叫住她的是个长相干瘦的男生,戴副圆框眼镜,目标明确地朝她走来,笑着开口道:“跟我来吧,给你留好位置了。”
薄诗从没见过这人,但对方看起来却像认识她,她不禁感到疑惑:“你是谁?”
“嗯?你哥没跟你说吗。”男生愣了愣,慢了一拍才解释,“他给我看过你照片,说一会儿中午比赛的时候,给你留个位置。”
……原来是这样。
薄诗想起这事了。
虽然薄砚是好心,但对比了下场地到座位的距离,她还是婉拒了对方:“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在这儿找个地方站着看就行。”
“啊?站着不会太累吗。”男生有些不解,“我给你留好座位了啊。”
看着薄诗那张漂亮的脸,他稍微有了些意动:“那个,薄砚妹妹啊,你不用怕麻烦,位置就在那儿,你过去坐下就好啦。”
薄诗摇了摇头:“还是不用了,谢谢。”
在不相干的人面前,她向来大大方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直接坦诚道:“是这样,我来这儿主要是为了看程宿屿,你那边坐着的位置太远了,看不清。”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固定座椅,又指了指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说:“我站这儿就好。”
“……好、好吧,原来是这样啊。”男生面上干笑两声,心中暗骂自己蠢。
早看到她是和程宿屿一块儿来的了,还来凑什么热闹。
“那我就先走了,你回头跟你哥说一声,我给你留了位置的哈。”
男生临走前,还期期艾艾补上了一句,像是生怕薄诗不记得。
“知道了。”薄诗随口敷衍。
她目光越过人群,不由自主落在了远处的程宿屿身上。
男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或懒散地坐在操场边缘的台阶上,或身子歪扭地倚靠着场地边缘的栏杆,三三两两在那儿闲聊。
热身完之后,他一如往常般淡漠端正,腰杆挺得笔直。
像块冷玉,沁水透凉。
直到终于轮到他上场,程宿屿的表情才变了。
走到准备的场地站好,等待发令枪一响,他下意识弯了弯腰,向前助跑加速。
止步投掷时重心往下压了压,男生手中握着标枪,抬眼望过去,目标快准狠地从肩部上方掷出,直到稳稳投进了落地区。
有效成绩投中。
在四周突然爆发的喝彩声中,程宿屿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回了头,他的黑发被风吹乱了些,眉眼依旧冷淡锋利,透着股生人勿近的阴郁。
薄诗抬起眼梢看他,心中微怔。
直到放在包里的手机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她才回过神,拿出电话后摁了接听。
是薄砚打来的电话。
让她帮忙去行政楼找钱主任,拿一下关于他的捐赠回执。
“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你就别告诉程宿屿了,行政楼就在操场西边,你走两步就能到。”薄砚在电话里说,“谢了我的宝贝妹妹,回来请你吃东西。”
“……别了,我怕胖。”薄诗有些没好气道,“我现在去拿,回家了给你。”
“行嘞,辛苦咯!”薄砚不客气地夸了句,然后就挂了电话。
“……”
本来倒是想跟程宿屿说一声,然后再去帮哥哥拿东西的,结果薄诗回头一看,发现程宿屿已经被一位老师模样的人叫走了,像是要找他商量什么。
薄诗想了想,也没去打扰他,发了条短信给程宿屿后,就朝西边方向走了。
既然行政楼很好找,那应该就在那边。
薄诗不大在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