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程宿屿车上的时候,薄诗保持了十分的安静。
她把出门时ktv送的免费杂志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像是上面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一般,从头到尾没有挪眼睛。
凌晨两点的马路上,连街道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直到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薄诗听见程宿屿开了雨刮器。
“要听歌吗?”他问,“还有十分钟到。”
薄诗摇了摇头:“不了。”
刚才在ktv已经听得够多了。
程宿屿低低道了句嗯,接着又把空调温度打低了些。
雨天的车内,冷气开始慢慢攀升。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薄诗好像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混着空气中带点潮湿的雨水气息,她听见雨刮器在一下一下机械地运作着,感觉自己又开始头昏脑涨起来,脸也变得有些发烫。
薄诗抿了抿唇,她觉得自己的窘迫可能已经被人发现了。
但是她又能怎么办?
一对上程宿屿的眼睛,她就说不出话来。
等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程宿屿喊了她一声,转头给她递了把伞,那双好看的眸垂下看她时,距离近得薄诗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你很怕我?”
沉默了良久,程宿屿终于说出了上车以后的第二句话。
他身上没有一丝烟火气,一瞬不瞬静静注视着她时,仿佛只是带点疑惑地,问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薄诗表情一顿,脱口而出:“怎么会!”
这样特别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怕。
她手上还带着生日时程宿屿送的表,漂亮的玫金表盘上,分针已经指向了“Ⅸ”。
程宿屿瞥了一眼。
薄诗张了张口,还想说点什么,程宿屿却已经嗯了一声,淡淡打断了她:“好,知道了。”
“外面在下雨,进屋吧,时间不早了。”
他已经把车开到了薄家院门外。
隔着一堵墙,薄诗能听到院里的梨花被雨水浇得吱呀响着。
她感觉自己刚刚燃起的那么一点勇气,仿佛又被这雨水浇灭了,心里闷闷的,只能沉默着接过伞,小声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青年语气平淡,只道:“应该的,你是薄砚的妹妹。”
薄诗安静了两秒,接着撑起伞,一言不发地走了。
她的脊背即便在雨中也挺得笔直,透明雨伞笼罩下,脚步声几乎听不见,像是淹没在了浩瀚雨声中。
程宿屿目送着女孩远去,直到背影消失在目光中,他才移开了视线。
凌晨两点四十五,车子呼啸离去。
正如世间万事总是难以预料,没人能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
所以程宿屿在那个闷热的雨天,在看着她背影时也从来没有想过。
后来的薄诗,会一次又一次看着他的背影,会在大雨中满心期盼着,他有哪怕一次能回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薄诗下楼的时候,闻到了杏仁可颂的味道,空气里充斥着十足的奶甜味,有着刚烤出来的焦香。
薄诗很快就明白,是哥哥回来了。
她哥在饮食方面很挑,且爱好颇怪。
正餐时间不吃主食,偏要吃面包,不然就是松饼、布丁这些甜点,仿佛让他吃些填得饱肚子的东西会死,总是语气坚定说不吃。
在这一点上,就连爸妈也拿他没辙。
薄砚这人看似好相处,实则脾气也不小,高兴的时候说两句好话,不高兴时转头就走了,在外面飙车喝酒打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家里人拦不住他,又治不住他这个性子,最后也只能由着他去,不管就是了。
薄诗在餐桌旁坐下来的时候,还能闻到薄砚身上的酒味,他白色的衬衫内领上,甚至沾了点女生的口红印。
显然他昨晚过得并不安生。
“醒了?”
薄砚已经吃完午饭,正在微信上跟酒吧刚认识的女孩聊得火热,见薄诗下来了,他眼也不抬地问:“昨晚上喝高了,人也有点不清醒,我让阿屿送你回来的,没出什么事吧?”
薄诗愣了一下,反问他:“能出什么事?”
他们两人几乎全程无话,跟打的也没什么两样。
薄砚耸了耸肩:“没什么,随便问问。”
“哦……”薄诗瞥他一眼,慢吞吞拿起筷子,吃了口炸藕条,觉得腻,又把筷子放下了,“怎么中午吃这个,陈妈今天不在吗?”
她想吃辣一点的来着。
“不在,她小女儿生孩子,回去帮看段时间,你将就着吃吧。”
薄砚放下手机,说:“晚上哥请客聚餐,带你去吃饭。”
薄诗不再说话了。
最后她喝了点紫菜汤,勉强垫了垫胃口,才道:“你们聚餐,带我去做什么,别又搅了你的兴。”
听出她夹枪带棒的话,薄砚忍不住笑了:“怎么着,小丫头片子,说话这么冲,合着你也想去酒吧不成?那我昨天让人家送你回来,还好心办错事了?”
薄诗轻啧了一声,不想理他。
她不理人家,多得是人来找薄砚。
很快薄砚又接了个电话,接通语音的瞬间,带着哭腔的女声就从那头传了出来,隔着屏幕都能听出她的委屈。
薄诗瞥了哥哥一眼,发现他皱了皱眉。
但很快薄砚就恢复过来,开始驾轻就熟地安慰起对方了。
男生温柔的声音依旧,但对分手的态度却不容置喙,残忍到甚至有点绝情:“倩倩,你乖一点。”
“你不是一直想去留学吗?”薄砚耐心地说,“推荐信我帮你准备,预算你也别担心,会给你安排好的,听话。”
“……”
薄诗听见电话里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几句没收住的哽咽,和小小的情话。
她看见哥哥曲指敲了敲桌面,漫不经心地说:“嗯,我也爱你。”
以这句话为结尾,他挂断了电话。
……多讽刺啊,他说爱的这句话。
薄诗嘲讽地勾了下唇,说:“人渣。”
薄砚表情温柔地笑了笑,桃花眼弯出勾人的弧度:“多谢夸奖。”
一副浪子姿态,死不悔改。
后来薄诗偶尔想到这里,也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薄砚给自己起了个坏的头,做了恶劣的示范,所以她才会一次次可笑地欺骗自己。
像个傻子。
即便知道爱可能是装出来的,难得的温柔也可能不只是对她,但却依旧冥顽不灵。
受尽委屈也偏要喜欢,山水迢迢也只奔那一屿。
——程宿屿。
日子一天天过了下去。
短短一个月时间,程宿屿的家世很快被传开。
A市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有点人脉都能打听到的消息,薄诗自然不会不知道。
至少她现在已经从竹马季霖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
“简而言之就是,这个程宿屿刚从英国回来。对,就是你想的那个程家。听说是从小身体不好,被养在国外的,最近才把他接回来。”
季霖絮絮叨叨地说:“……虽然具体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听说好像是小的时候生病,从国外回来后又一直身体不好,程家担心他不适应国内的学校,还专门给他请了老师单独讲课。”
“程宿屿也是大学去了A大,跟你哥关系熟络起来了,圈里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的。”
“不过他家那个情况你也知道,程家多大的腕儿啊,这么个二公子突然崭露头角,那不得一堆闻着味儿的凑上去,可劲讨好他了?”
季霖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个好玩的笑话,听来无端有些刺耳。
薄诗在院子里摘了朵山茶花,放在鼻尖嗅了嗅:“是吗?”
她语气有点心不在焉,但季霖没听出来。
“是啊,哪能不是?”
他笑了笑,继续唠着:“也就是程家大少爷脾气好,人人都知道他性子温吞,不然要是我,突然回来个弟弟来跟我分家产,我可不得恨死他……”
“好了。”
薄诗顿了顿,突然打断他说:“季霖,我的大提琴老师快来了,我得去接她,先挂了。”
“哦,好。”季霖反应过来,体贴说,“那你练习吧,好好准备,我们明年南加大见。”
薄诗这回慢了一拍,迟疑许久才答:“嗯。”
南加大,UCS。
她明年要去那里的音乐学院就读。
这是家里早就定下的学校,本不该有什么疑问的。
可是时至今日,薄诗却突然生出了些不情愿。
刚才季霖电话里说了一大堆,有程家的事,也有程宿屿的事,讲得花里胡哨天花乱坠,但薄诗听来听去,却只记住了一点。
——程宿屿身体不好。
难怪每次见到他时,青年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偏白的肤色带点病态,即便是炎炎夏日,他穿的衣服也总比别人多。
薄诗皱了皱眉,忍不住会想。
他身体这么不好,怎么还跟哥哥他们那群人一起胡闹?
也不怕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