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觉非病倒了?。
就好像强撑了?很多?年,被突来?的洪流卷溃,混进那冰冷的潮水里?。
立不?住,站不?稳。
昔日门庭若市的太师府,一夕之间,挂上了?一片肃穆的白,颤抖在京城萧瑟的寒风中。
一连七天,顾觉非没有上朝。
朝廷发了?针对薛况的讨逆檄文,声称薛况颠倒黑白,尤其是在七皇子之事?上,实属无中生?有。一则萧廷之的身份无从证明,二则以先皇遗诏为名却无遗诏在手,三则若先皇真立遗诏,七皇子当有其名,而非沿用?忍辱于薛府时的“廷之”为名。
檄文一出,倒也挽回不?少民心。
只是薛况哪里?管这许多??
朝廷所谓的真讨逆檄文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更没有回应的打算。正月十七自保定举兵,正月十八同时发兵两路,向北攻占霸州、容城,之后便合兵于一路,一路北进!
仅用?五天时间,兵临涿州!
涿州距离京城极近,个把时辰的路程,堪称是一步之遥。攻下了?涿州,就相?当于已经?扼住了?京城的咽喉!
消息一传到京城,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庆安帝萧彻一张脸已经?黑沉得好似阴郁的雨天,几乎瞬间便将御案上所有的奏报都掀了?下去。
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是暴怒在崩溃边缘的困兽,急促地呼吸着,双目因为连日来?的忧心与操劳而布满了?血丝。
他瞪着眼睛,看着下面吓得跪了?一地的大臣。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连区区一个薛况都拦不?住,还说什么不?足为虑!你们还有什么用??!”
下面的大臣们情知皇帝正在气头上,这当口心里?虽然觉得这指责来?得毫无端由,可也不?敢去招惹他,于是闷声咬牙忍了?。
但也有脾气爆且忍不?了?的。
在皇帝指责落地的瞬间,就有人?伏在地上反驳了?:“皇上,薛况可不?是用?‘区区’就能形容的。他与穷凶极恶之匈奴交战数年而不?落败绩,本就是用?兵如神人?物?,且一早就扼住了?保定要?地,岂是寻常兵士能阻挡?微臣等虽不?通用?兵打仗,可早几日提议让方大人?领兵前往阻击,您却偏偏不?允!试想薛况之强,除了?方大人?外又有谁人?能抵御?还望皇上速做决断,以免贻误战机啊!”
“一派胡言!”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萧彻反而更怒,一双眼底似乎都能冒火。宽大的袖袍一挥,已然指着那大臣的鼻子骂了?出来?!
“派方少行?派他出去了?京城谁来?镇守?你,你,还是你?!”
“京城自有禁卫军来?守,若不?先阻击薛况,疆土已失,民心已散,只有任他蚕食壮大,则我京城将越见危急啊!”那大臣险些气得昏过去,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且武将中如刘提督者皆有多?年的领兵之能,派方大人?前往阻击薛况后,京城防卫可交至其手,岂不?比如今碌碌无为、坐以待毙要?好?!”
萧彻阴沉的目光,向右列武官之中静立的九门提督刘进扫了?一眼,非但没觉得心里?清楚了?,反而越加烦躁起来?。
他双手撑着御案,竟不?再回应这话。
反而不?耐地问?道:“顾觉非呢?怎么还没来?上朝?永宁长公主呢,也不?在吗?!”
下面朝臣听得此言,全都窃窃私语起来?。
倒不?是对这事?实本身有些议论,而是觉得眼下萧彻这分?寸大乱的模样,作为一国之君来?说,实在是不?好看。
立在萧彻身旁的大太监也是慌慌恐恐,凑上去低声提醒道:“皇上,您忙忘了?,太师大人?身故,这才第七日,顾大人?还在灵前呢。至于永宁长公主,却是暂还不?清楚。”
连着这几天来?,顾觉非都不?在。
朝中文武大臣也是早就听说了?太师府的事?情,都在暗中猜测此事?是否与薛况那一封檄文有关,怀疑是上面的一番指控逼杀了?顾承谦。
大部分?都是顾承谦的同僚,这几日也都去上过了?香,只是见到顾觉非的人?寥寥无几。听府里?的管事?说,是大病了?一场,但具体的情况却是不?知了?。
往日顾觉非在时,这朝堂上的事?情基本是他说一不?二,讲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如今他不?在,永宁长公主也不?在,皇帝一下变得像是个没了?头的苍蝇,不?仅找不?到方向,甚至暴躁、易怒,压不?住心中那一股因过度的不?安而起来?的邪火。
大臣们都暗中叹了?口气。
萧彻也一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尤其是在喝问?顾觉非为何?没有上朝这件事?上。
于是他重新坐了?下来?,平缓了?一下气息,才道:“是朕急了?。继续议事?吧。”
朝议于是继续。
只是大约是因为皇帝对派人?前去迎击薛况的事?情始终拿不?定主意,一整个上午过去,也没议出什么结果来?。
离开大殿的时候,群臣都在摇头叹息。
散朝后先行离开的萧彻,更觉胸膛有一团火在烧灼,离开了?金銮殿不?去想什么薛况造反的事?情之后,他本以为自己能平复下来?不?少,但结果竟然恰好相?反。
只要?想到太师府里?发生?的事?,他便心神不?宁。
一路回到乾清宫时,贤贵妃卫仪已经?在宫内等地,案上的奏报都摞得厚厚的,可没有翻开一本。
“皇上。”
见了?萧彻进来?,她从恍惚之中回过神,站起身来?,唤了?一声。
萧彻往那椅子上一坐,几乎是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只疲惫地抬眸看了?她一眼:“爱妃看得怎么样了?,可想出了?什么对敌之策?”
“……”
卫仪真说不?出这一刻自己心里?面的感觉,无力之余还有一种?陡然生?出来?的荒谬,她面上依旧带着最精致的妆容,却不?再是旧日那个光彩照人?的贤贵妃了?。
“皇上真以为,臣妾能想出什么对敌之策吗?”
“满朝文武都是废物?!一个顾觉非没了?之后,竟然连半点对付薛况的法子都想不?出来?!爱妃,只有你了?。当年你在闺中时,人?人?说你有奇智,堪与顾觉非比肩。这些年来?朕偶有问?计于你,你也能说个头头是道。今时今日的京城,也只有爱妃能救朕于水火、克敌于危难了?!”
兴许是察觉到了?卫仪的不?对劲,萧彻一下又坐了?起来?。
他看上去有一些紧张,但还挂上了?勉强的笑意,试图振奋卫仪。
可卫仪心中那荒谬之感更甚了?。
在寻常生?活的时候,其实很难感觉人?与人?的差距,因为做的都是简单的事?;可一旦面临了?十分?的危机,强者与弱者,智者与愚人?的差距,便轻而易举地显露出来?。
萧彻便是这样的一名弱者,一个愚人?。
这就是她嫁的人?。
这就是她不?得不?嫁的人?。
卫仪那一双雍容的凤眼注视着萧彻,眸底深处却涌现?出一种?复杂难明的悲哀:“臣妾智比顾让先,不?过是世人?过誉。您此刻内外忧患交加,身边又乏明辨之智士,为何?不?去找顾觉非呢?他虽在孝期之中,可若皇上您亲自登门到访,问?计于他,他又怎会将皇上拒之门外……”
萧彻沉默了?下来?,一下不?说话了?。
于是卫仪的心也幽幽地沉了?下来?。
她想到了?近些天他的魂不?守舍,也想到了?自己在宫中暗中探得的一些消息,再连着此刻萧彻的沉默来?看,一时竟是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她怀着一种?未知的恐惧,偏又无比平静地开了?口,询问?萧彻:“皇上,那一天,你是否曾派人?去过太师府?”
“你闭嘴!”
先前还对卫仪和颜悦色的萧彻,在听得此问?之后,竟陡然暴怒,额头上青筋都突了?出来?,毫不?留情地责斥着卫仪僭越!
“朕的一切,岂是你能私下打听的?!贤贵妃,你还知不?知道自己的本分??!”
本分??
什么是本分??
这么多?年下来?,这还是卫仪头一次从萧彻的口中听到这般疾言厉色的话,且还这般的色厉内荏,充满了?一种?生?怕被人?拆穿的心虚!
于是她一下就笑了?出来?,笑出了?眼泪。
心里?那种?荒谬彻底将她整个人?席卷,让她觉得这宫殿里?实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不?得不?往外走,往外走。
把萧彻抛在脑后。
把乾清宫抛在脑后。
就这么跌跌撞撞的从殿中出来?,摇摇晃晃地行走在重重宫门夹着的长道上,看着头顶阴沉沉的天幕,第一次觉出了?满心的绝望。
她太了?解顾觉非了?。
只可惜——
萧彻不?懂,这个当皇帝的萧彻不?懂。
昭阳宫的宫门就在眼前,是今时今日她的寝宫,也是昔时昔日她姑姑卫嫱的寝宫。
卫仪忽然就觉出了?一种?悲哀的宿命感。
大宫女笙蓝跟了?她许多?年,此刻眼见得她这般情态,半点也不?敢惊扰她,只是眼底挂着重重的忧心。
卫仪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但因为她身形纤细所以仅看得见些微的隆起,并不?引人?注目。
她抬首盯着昭阳宫那红漆的宫门,看着透过宫墙飞起的檐角,终于还是缓缓将眼帘垂下,用?那恍惚的声音吩咐道:“明日,太师大人?的头七便过了?,你拿我的手令,天明出宫,去请大学士夫人?陆锦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