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什?么东西?
在陆锦惜看来,这是天底下最禁不?起考验的玩意儿。
今天你可能因为南征北战、功勋卓著,而为世人敬仰;明日或许就?要因为些许小?事、三两谗言,而被万民唾骂。
青楼里迎来送往的妓子,怕都要比这个词来得干净。
这是一种聪明人谁都可以玩弄而愚昧者总被困囿其?中的东西,会因真相而改,也会因流言而变。
说的与看的,都不?一定?是真的。
所谓的操纵人心?,说得更简单明了一些,不?过是操纵舆论。
话说得固然?漂亮,可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薛况作为被赐婚的另一方,在这一场悲剧里所要背负的责任并没有她推到他头上的这么多。
甚至,薛况也不?过是个受害者。
只是今时今日,此?情此?情,纵使?他有一百张嘴,一千条舌头,也无法再为自己辩驳半句了。
这就?是人心?。
得来不?易,失去简单。
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有任何推卸责任或者为自己辩驳的言语,落在旁人眼底都成了话柄,都印证着他对陆氏其?实不?敬也不?爱,更无意为自己的亲生骨肉着想。
人总是会怜悯弱者。
今天这府衙中的陆锦惜,或者说昔日的陆氏,无疑就?是一个合适的弱者。
一切一切的言语,看似严丝合缝,可其?实无论哪一句深究下来都没有任何一名?普通讼师的严谨与细密。
因为从头到尾她就?没准备与薛况讲道理。
若真要讲道理,甚至讲法理,自有顾觉非这种啃透了律例的人能辩得薛况哑口无言,那又能如何呢?
她致力于玩弄的,不?过是人心?。
这是薛况想要的,也是他今日站在这公堂上所不?愿失去的,同时更是顾觉非最忌惮、也最痛恨他的一点?。
既然?如此?,抢过来有什?么不?好?
在说出那最后的一句话之后,陆锦惜便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而她也清楚,薛况最终将?做出怎样的选择:
负隅顽抗,他会输得一败涂地;假装大方地放手,或许还能赚一点?同情。
脚步轻缓,她低眉垂眼地经过了薛况的身边,略略地驻足,落在旁人眼中像是温文地对他欠身失礼。
可只有薛况才清楚——
她是在他身侧停步,然?后抬起了在旁人眼中无辜又令人生怜的面庞,一双眼底浸润着全然?的冷漠与嘲讽。
“薛大人,我这一军,反将?得如何?”
轻飘飘的声音,压得极低,可就?在薛况的耳旁响起,清晰极了,也近极了,甚至还能闻到那一缕隐隐的幽香。
但转瞬,香息便散尽了。
说完这一句话的陆锦惜仿佛没事人一样,又站回了堂下,不?卑不?亢地对京兆府尹赵明德道:“原委情由,悉已完述,还请大人秉公裁决。”
不?必说。
一如外面站着的蔡修所料,这一场是他们输了。
薛况最后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坦言自己放手,还不?得不?祝愿他昔日的发妻能得安宁和?乐,一别两宽,各自生欢。
赵明德看了好一场大戏,只觉得眼睛和?脑子都不?够用了,幸好旁边师爷暗示得及时,让他做出了明判:“既然?如此?,一切误会恩怨都已开解,本官便判陆氏改嫁不?逾情理、不?违律例,从此?与一字并肩王薛况恩义两清,依旧为大学士顾觉非发妻!只是一女二嫁,实有不?妥。若要全依律例,还得夫人与王爷走个章程,约定?和?离,立字为据,好聚好散为佳。”
“这个容易。”
几乎全程隐形的顾觉非总算是有出来说话的机会了,他面相生得本就?极佳,此?刻笑起来更有一种春风拂面之感,显然?是对今日的结果满意至极。
“既是‘一别两宽’便请王爷与拙荆补个和?离书吧,想来王爷敬她、爱她,该不?会拒绝?”
这话说得是真真刻薄!
好歹也是一场官司赢了人家的老婆,现在还说什?么“敬她”“爱她”,用心?何其?歹毒!
便是薛况这般能忍的,听后也是眼皮一跳。
只是他还真不?能不?忍。
输是真的输了,一纸和?离书其?实也无伤大雅了。
他也不?多为自己辩驳,只微微一垂眸,拱手道:“些许小?事,自不?劳顾大学士为此?烦忧。今日印信并未随身,只管请夫人明日来将?军府,一了恩义,和?离书契自将?双手奉上。”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事情算彻底了了。
薛况也是铁骨铮铮八尺男儿,当众说出来的话没有人怀疑他会反悔,所以赵明德终于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一声高喊,宣布了退堂。
庆安十七年这开年第一案,就?此?暂落帷幕。
从府衙里出去后,一侧是陆锦惜、顾觉非、孟济,一侧是薛况、蔡修。
陆锦惜人站在台阶上,正想要往下走,斜后方便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反将?这一军,很漂亮。”
哦?
这算是迟来的认输吗?
陆锦惜也笑了起来,停下脚步,回首看去,便见薛况一身墨蓝的长袍长身立于台阶的左侧,一脸兴味地看着她。
那是一种她很熟悉的目光,猎捕的、感兴趣的目光。
只可惜,她对对方毫无兴趣,所以只悠悠然?道:“当初你敢劫我、害我,用我来当诱饵算计旁人,就?该想到任何一个受害者都有复仇的权力。敢害人,就?要有今日为人所害、受人报复的自觉。不?是吗?”
薛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一双鹰隼般锋锐的眼底骤然?闪过了很多,最终竟然?道:“你说得很对。”
他竟认同了她所言。
可接着便洒然?地迈步往下走去,直从她身旁走过,留下一句:“明日未时,薛某在府中恭候夫人。”
陆锦惜顿时微怔。
顾觉非从头到尾都没能插上一句话,听见这一句,再看看薛况那丝毫没将?今日败绩放在心?上的表情,直觉出了几分危机。
他只皱眉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明日这一场……”
“我去。”
还不?等顾觉非将?那疑虑和?怀疑的话语说完,陆锦惜便已经微微一眯眼,沉吟片刻,笑了一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一刻,顾觉非的醋坛子忽然?就?翻了:“陆锦惜,你想干什?么!”
很显然?,他这是炸毛了。
咳。
虽然?这形容不?是很适合风流倜傥、才华盖世的顾大学士。但很不?好意思的是,她脑海里就?冒出了这个词,一时只好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掩饰心?中的异常。接着便抿唇一笑,道:“想去干点?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