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的一路上,顾觉非半句话都没有说,陆锦惜也半句话不多问,更不敢劝上一句。
十年心?结,要开解岂是那?么容易?
两人一道回?了屋中。
这时天色已昏昏沉沉,眼见着又是一日过?去了。
陆锦惜问他:“忙完了?”
顾觉非摇了摇头,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来,轻轻一捏自己眉心?,只道:“还?没,不过?与季恒、方?少行他们几个议定了初步的计划。具体如何,还?要看咱们这一位‘功劳宰臣’薛大将军要怎么做。他若真反了,第?一个要除的就是我。”
浅淡的一句话,藏着的却是满满的惊心?动魄。
如今的京城都在广传薛况十年蛰伏、卧薪尝胆使匈奴归顺的丰功伟绩,可稍有些?头脑的人却都已经?意识到了潜藏在这一场狂欢之?下汹涌的暗流。
山雨欲来,风满楼兮!
陆锦惜不由得叹息,为大夏,也为这无辜百姓芸芸众生,呢喃着问了一声:“他会反吗?”
“会的。”
十年忍辱负重,一朝归来,岂会没有半点图谋?顾觉非的眸底隐匿着千万莫测的光华,可出口的话却冷漠残酷得令人心?惊。
“便是他本不反,我也要逼他反!”
没有人知道他为等这一天做了多少的筹谋,连萧彻也不知他为等来这一天在暗中做了多少的手脚。
只怕是薛况自己都还?不清楚——
他到底落入了怎样一个巨大的陷阱,一场惊天的杀局!
十年之?前,薛况伤重遁逃,大难不死,虽包藏祸心?,却依旧赢得满世美名了,而他虽略胜一筹,却无疑惨胜如败,为最亲近之?人所弃,逐出家门。
这一场,谁也没有赢过?谁。
如今十年弹指,匆匆而过?,他不仅要赢,还?要漂漂亮亮地赢。
名和权,他薛况一样也别?想得到!
顾觉非慢慢地闭了闭眼。
陆锦惜心?底有万般的复杂,站旁边看着,只觉得这是一场自己无法?插手的战役。
所以她?只笑了笑,走上来道:“用过?饭了吗?”
顾觉非摇头。
于是她?无奈,只吩咐人摆饭,与他一道,先陪他吃了晚饭,才劝他去歇下。
在顾觉非方?睡下后不久,外面人便抱了一只匣子进来。
一尺长,半尺宽,半尺高。
里面放着一些?装订成册的书本,下面还?压着几卷裹紧了的卷轴。
陆锦惜一看,有些?疑惑。
风铃站旁边解释道:“是刚才万总管亲自送过?来的,说是下午时候老太师答应给您的棋谱,给您送过?来,让您看看。”
哦,是这个。
陆锦惜一下想了起来,顺手往匣子里一伸,取出一本来翻了翻,纸质有些?发旧了,看得出有些?年头。
上面一幅一幅,果真是棋谱。
她?又将手上这本放下,取了压在下面的一封卷轴展开来看,也是棋谱,只是比起书本上记的那?些?又复杂了许多,竟都是难解的珍珑。
于是一时无奈。
对?下棋她?兴致其实很?一般,但总归是老太师一番心?意,便将这卷轴放了回?去,道:“把这些?都放到我房里去吧,改日便看。”
“是。”
风铃依言退下,让人将这装满了棋谱的匣子搬到陆锦惜书房中。
此?时夜色已至。
陆锦惜一个人坐屋里看了一会儿书,觉着困了,才轻手轻脚地爬到了床上,与早已经?睡熟的顾觉非躺在一起,沉入梦乡。
接下来的两天,无疑是风起云涌的两天。
京城里各色流言传遍。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种种的风言风语竟然渐渐落到了顾觉非的身上,说他是觊觎有夫之?妇,娶了陆锦惜实乃淫人发妻,罪该万死,实在当?不起这所谓的“保和殿大学士”之?要职。
但与此?同时,另一种传言也甚嚣尘上:说薛况不费朝廷一兵一卒收服匈奴,内中实有隐情。在这十年里,他根本不是忍辱负重,而是实打实地已经?归顺了匈奴,与那?兰渠公主狼狈为奸,眼见着匈奴内斗内部耗损严重,唯恐大夏趁机发兵来袭,才假称卧薪尝胆,实为缓兵之?计,要密谋造反!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傻子都能感觉得出来,在京城滚沸的水面下,分明?是有两股势力在暗中撕咬,你来我往,相互争斗!
百姓们也终于嗅出了一点不平静的味道。
这些?天连敢出门的人都变得少了起来,唯恐惹祸上身,京城里一点也看不出新春的气息了。
这种胶着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朝廷正元休沐三日结束后的初四——
庆安十七年第?一个朝议日。
这一天顾觉非起得很?早,一点一点穿戴好了正一品的仙鹤朝服,抚平了袖口和领口每一道褶皱,在冬日严寒的冷风中乘着软轿入宫。
陆锦惜便目送他消失在门外。
即便他走时没有多说什么,可她?也能轻易地猜着,今日的朝堂上,势必有一场针锋相对?的硬仗!
刀光剑影,皆在无形。
仿佛都知道这会是不寻常的一天,满朝文武竟没一个人到得很?晚,早早便在太极门外等候。
唯一一个来得稍迟的是薛况。
换下了沉重的甲胄,他穿的是一身麒麟纹武官朝服,步履从容,只走到武官那?一列站定。
太极门大开之?时,两人各占文武之?首,颇有并驾齐驱之?势,同时举步往门内行去。
一者从左,一者从右。
谁也没有多看谁一眼,谁也没有对?谁多说一句。
入得金銮殿上,只听太监奸细的嗓音一声唱喏,高呼“皇上驾到”,所有人便齐齐跪伏下来,山呼万岁行礼。
萧彻头戴十二旒冠冕坐在龙椅上,朝下看了一眼。
除了左列首的顾觉非以外,右列首的薛况也是如此?扎眼。
三日前的雪夜,就在这一座大殿上,他听闻了薛况叩关而入请谒的消息,仓皇万分地找了顾觉非商议,又召集了一干心?腹大臣,才宣召了死而复生的薛况。
连着三日来,他都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但今日上朝,这噩梦的根源就这样活生生地杵在他眼皮子底下。
眼中钉,肉中刺!
他恨不能立刻将其拔除,可众目睽睽,公理昭昭,他又如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责斥他薛况实为乱臣贼子?
只有忍。
用力的手指,悄然握紧了龙椅冰冷的扶手,萧彻强迫自己将那?恐惧与杀意混杂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他先是道了一声“众卿平身”,才直接开口道:“薛大将军还?朝的事情,众卿这几日应该已经?听说了,朕便不再赘述。这几日虽未朝议,可毕竟兹事体大,朕已召顾爱卿并几位阁臣商议,拟定了一封新旨。今日议事之?前,便请顾爱卿先为朕宣读旨意吧。”
“臣遵旨。”
对?萧彻说出来的话,顾觉非半点都没有感觉到意外。
他依言出列,一旁等候的太监直接端着描金漆盘走了上来,将搁在中间那?一封卷着的明?黄圣旨奉给了他。
经?年沉浮于朝堂上,已让顾觉非在举手投足之?间都拥有了非同一般的威势。此?刻略一整袖,将圣旨拿起展开,面上已然带笑。
不用看,他都知道圣旨上写了什么。
此?刻只略略垂眸扫了一眼,便站在这朝堂的正中,高声宣读:“武威镇国大将军薛况接旨——”
“……”
薛况抬起头来,便对?上了顾觉非从圣旨上抬起来的目光,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敌意与冰冷。
他在等他接旨。
普天之?下,天子最尊。
可如今的天子高坐明?堂之?上,顾觉非是代天子宣读旨意的那?个人,他用了三年半爬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可以挺直了脊背站在朝堂上。
而他是接旨的那?个人,必要屈身下跪,在他面前!
目光如刀,如剑,在这片刻间交锋。
一个冷,一个烈。
谁也没有惧怕,谁也没有退让。
这一刻,时间都仿佛要在这样的紧绷之?中停止,满朝文武皆心?带惶恐地注视着这一幕,无法?去想象其中任何一方?的心?绪。
他们曾是声名并起的天之?骄子,大夏双璧。
他们也在这十数年间阴差阳错,先后娶了同一个女人为妻。
没有人能判断,此?时此?刻,他们两人到底是敌还?是友。
所有人只能看见,在那?分辨不出是短暂还?是长久的视线交锋之?后,薛况出列来,垂眸将那?衣袍一掀,屈膝而跪,依稀有当?年征战河山的豪壮气魄。
阔别?了十年的声音,再一次在朝堂上响起。
“臣,薛况,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