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雪黛抬起头来,看见了卫仪那一张完美得没有半点瑕疵的面庞,心里?面生?出了片刻的犹豫。
但她最后看了一眼陆锦惜,还?是一躬身。
“那臣妇先行告退。”
说?完,便往后退了两步,果然没表现出任何异议,转身在?宫人的引导下离开此处了。
半点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陆锦惜注视着她纤瘦而挺拔的背影,在?不久后消失在?宫灯辉煌的光影里?,暂没说?话。
卫仪却是轻轻地吁叹了一声。
逶迤的宫装下摆随着她挪动的脚步轻颤,在?脚边抖开一片华贵翻覆的涟漪。
“她自来是独善其身,不沾半点是非的,你若寄希望于她会留下来,或者为你说?上几句话而得罪我,那可真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人如寒梅,性情淡泊。
这就是孙雪黛。
聪明,但惧怕麻烦,从来不想招惹什么是非,日子也?是能简单过?就简单过?。
陆锦惜与这人虽没交谈太深,却也?知道卫仪这评价不差。
只是……
她不过?是看这么一眼罢了,卫仪怎么就能断定她是想要孙雪黛留下来为自己?解围呢?
波月台下面,妃嫔贵妇都在?离去?。
有人注意到了她们?这边,却也?只是远远地注目着,既不敢多问?一句,也?不敢多往这边走上哪怕一步。
很快人就散得差不多了。
天幕上,雪花密密匝匝地下来。
这一场除夕夜的雪,竟是越下越大?了。
宫人撑开了备好的伞,怕卫仪受冻,还?给裹上了厚厚的披风,陆锦惜站着不动,就这样?注视着。
眼见着卫仪将那披风拢好了,她才淡淡笑了一声:“贤贵妃娘娘不过?是留我下来随意说?两句体己?话,既不是要害我,更?不是要想什么拙劣的手段栽赃我,唐侍郎夫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她自不需要留下的。”
这样?的一句话颇有些深意。
可十分有道理。
卫仪不由跟着笑了起来,脚步慢慢地迈开,只走上了一旁的回廊,站在?那玉兔形状的宫灯前,伸出纤细的手指来轻轻地一拨,道:“你倒是看得很明白,一点也?不怕本宫。毕竟本宫虽厌恶你至极,却还?不至于用宫里?那些个蠢妇的腌臜手段来对付你。有一句话叫做‘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知你听没听过?。”
听当然是听过?的。
甚至可以说?,这句话陆锦惜很熟。
因为,这句话也?是顾觉非的座右铭之一,毕竟聪明人都喜欢采用风险更?小?的办法、花费更?少?的力气,达成更?好的效果、谋取更?高的利益。
她已经隐隐察觉到卫仪与顾觉非之间那一点微妙的联系了,却只不动声色地一道走上回廊,看她摆弄那宫灯,开口道:“所以娘娘现在?是要‘攻心’了吗?”
“你聪明,真叫本宫回想起当初那个你来,禁不住心里?发凉,背后发冷。”卫仪似乎是觉得有些冷,又将拨弄宫灯的手收了回来,转身注视着她,“三年半之前一场宫宴,本宫竟还?对你说?什么‘傻人有傻福’,你那时候便与顾觉非有所交集了吧?怕是心里?面不知怎么讥笑本宫,到底是谁傻呢……”
“娘娘说?笑了。”陆锦惜谦逊得很,“锦惜自来命苦,选择也?从来由不得自己?,怎敢在?背后讥笑娘娘?”
“选择由不得自己??”
卫仪终于是没有忍住,冷笑了一声。
“是啊,你选择由不得自己?,却得到了旁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华富贵,美满姻缘!若全天下人的‘由不得自己?’都能与你一般,怕是全天下人都巴不得此生?此世困囿于囚牢之中了!陆锦惜,我卫仪精明了小?半辈子了,竟半点没看出你以前是个扮猪吃虎的人物!”
扮猪吃虎?
这可是抬举了。
说?得不客气一点,单单以心机手段论,当初的陆氏是真的“猪”,而如今这一副躯壳里?的自己?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虎豹豺狼。
可这件事她连顾觉非都没有告诉。
一如顾觉非有秘密,这对于陆锦惜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绝不会主动宣之于口的秘密。
所以她只垂首微笑:“人总会变的,娘娘谬赞。”
这般宠辱不惊、不慌不乱的姿态,显然扎了卫仪的眼。
她定定地凝视了她片刻,眼底那尖刻似刀锋一般的嘲讽,终于又明白无比地显露出来,甚至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
“可我总想问?你,你真以为,自己?就觅得了可与你相伴一生?的良人吗?”
“……”
卫仪眼底的这几分怜悯,不仅是对她的怜悯,也?仿佛含着一种对自己?的怜悯,隐约藏着几分辛辣与凄怆。
陆锦惜感觉到了,她没说?话。
平湖周边,已没了什么人影。
两侧的宫人们?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此刻都散得远远的,以防自己?听到他们?说?话。
所以此时此地,可以听得见那呼啸的风声。
卫仪的声音也?仿佛被风吹得带了凉意,夹着这寒冬腊月里?的雪似的,嘲弄地冰冷着:“你认识顾觉非多少?年,与他接触过?多少?,又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嫁给这样?一个口蜜腹剑、心狠手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