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第165章 惊见

在?陆锦惜的印象中,薛廷之幼年时?在?边关,跟随着薛况、跟随着他他那身为胡姬的生母一起?生活,是五岁之后才被薛况带回京城的。

他身为胡姬的生母是无辜的。

作为胡姬与薛况所生之子的他也是无辜的。

可陆氏也是无辜的。

归根到底,都是皇帝脑袋一拍,一纸诏令下来,导致了这一场悲剧。

如今她提到他生母,薛廷之的反应实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所以陆锦惜看他神情不很对劲,并没有深想。反而是很自然地想到了皇帝的身上去,想到了这一连串悲剧的罪魁身上去。

她悄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全?然像是没发现薛廷之面上这隐约显露的消沉与悲怆,只依旧往前走着,自然地转移开了话题:“我听说,将军府那边,已经开始为你说亲了?”

“……是。”

话题的忽然转移,显然出?乎了薛廷之的意料。当?然,更?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话题本身的转向。

陆锦惜点了点头,又问:“说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听说是顺天府尹孙大人家的小姐。”薛廷之的口气,忽然就?冷淡下来不少,“不过廷之也没有多问。”

“顺天府尹孙大人?”陆锦惜一听倒是一下来了兴趣,“若我没记错的话,顺天府尹这些年都没换人,孙大人家也就?一个还没出?嫁的闺阁小姐,当?年我是见过的,叫孙慧慧……”

街道上,黄昏已至。

冥冥的暮色铺满了长街,将京城笼罩在?一片带着几许萧瑟的寒风之中。

薛廷之穿得不算是多,这时?便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他看向了陆锦惜,目光落在?她鬓角的玳瑁海棠玲珑钗上。

陆锦惜尚无所觉。

她只是回忆起?了当?初那个孙慧慧,目光不由柔和了一些:“是个挺可爱的姑娘,这一门亲事若能?成,倒真?是合适的。”

“你觉得她很好吗?”

薛廷之的神情也慢慢地冷淡了下来,连一句“夫人”的敬称都没有了,竟是直直道了一个“你”字。

这一瞬间的变化,陆锦惜一下就?察觉到了。

因为太明显。

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于任性的不悦,他是真?的要她知道他不高兴的。

眉梢微微一挑,陆锦惜再?一次停下脚步来,只是面上的笑意不曾消减半分,冰雪一般剔透的目光重新向他投了过去。

这一次不再?温和。

相?反它充满了一种?锋锐的审视,甚至隐隐含着几分淡淡的嘲讽。

她回了薛廷之很直接的一句:“不需要我觉得,她的确很好。”

一句简单的话,像是简单利落的一刀。

就?这么轻而易举楔进?了薛廷之心?底,霎时?捅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汨汨地淌着,陡然痛彻。

于是一下就?变得狼狈起?来。

他与这一位曾经的嫡母之间,从来是有那么几分微妙的感觉在?的。只是不管是他,还是她,都不曾明明白白地提起?。

只不过……

他选择隐瞒,她则非常明确地表现出?对他的拒绝。

一如此刻。

薛廷之竟觉得自己是该恨她的。

恨她的透彻,恨她的洞悉,恨她的不委婉,也恨她招人喜欢,恨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也从不靠近自己……

一切一切复杂的情绪如岸边的浪潮一般翻过了石滩,最终又消退在?冰冷的缝隙中。

薛廷之的笑容有一种?奇怪的淡漠。

他退了一步,显得生疏而有礼:“既然嫡母也觉得好,那廷之便娶她好了。”

这话说得实在?不动听。

陆锦惜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看他的目光忽然就?充满了并不掩饰的不喜,一如昔日在?将军府中的时?候,甚至连他忽然变了回去的称呼都没计较。

“我觉得她很好,却并未逼你娶她。若你并不中意她,婚娶之事当?慎重,姑娘家的终身大事,还是莫要随意耽误。”

“说她好的是你,让我不要害人的也是你。”薛廷之破天荒地挂了一抹讽笑出?来,冰冷的反问,“莫非高高在?上的夫人觉得还有我反对的余地?”

“……”

尖锐,辛辣,充满了针对。

这是陆锦惜从他口吻中听出?来的,但她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薛廷之也忽觉得没有再?陪她走下去或者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有的最隐秘的感情从来都是妄想。

她知道,但她从不回应。

从刚才鬼使神差跟着她走出?来开始,就?是一个一念之差的错误。

低垂了眼眸,那一点讽笑非常完美地隐没了下去,仿佛之前那尖锐的言语都不是从他口中出?来一般,薛廷之躬身道:“天色已晚,廷之还有些事要办,且您已经改嫁,又与廷之毫无血脉关系,瓜田李下到底惹人非议。廷之先行告辞,还望您见谅。”

说完,却是没等陆锦惜再?说什么,便转过了身,向街道的另一头走去了。

陆锦惜蹙着眉,就?站在?原地看他。

尽管这些年来身量长了不少,可兴许是因为暮色拉长了他身影的原因,依旧觉得有那么几分沾染了病气的高瘦。

很挺拔。

只是那微跛的左足,是雪白的玉璧上唯一微小的瑕疵,让他的身形多了几分摇晃。

“俄狄浦斯……”

陆锦惜这么望着,忽然就?嘀咕了一声。

后面站着的风铃只听见她的声音,却没听懂:“您说什么?”

“没什么。”

陆锦惜摇了摇头,只道薛廷之性子看着沉静,可内里是压着很多东西的。

若以这两年老太师顾承谦曾对她说过的某些话而论,他便是那心?怀刀剑却又压之不住的人。

这刀剑藏在?心?中,迟早有一日——

伤人。

或者伤己。

“罢了,也不再?继续逛了,大公子也该回府了,咱们?回去吧。”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便也转过身想要往回走。

却没想,这一转身竟瞧见个意想不到的人。

顿时?有些讶异:“老太师,您怎么在?这里?”

长街前面十来步远的巷子口处,不知何时?,已经站了顾承谦的身影,白发苍苍,手上还拄着离开太师府时?候拿的拐杖。

陆锦惜唤他的时?候,他竟全?无反应。

整个人都像是化作了一座石雕,僵硬地立在?那边,一张皱纹横生的脸上,竟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恍惚!

他两眼直直地,注视着陆锦惜的身后,注视着那一道已经渐渐远去的、有些摇晃的身影……

仿佛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梦魇。

在?恍惚中,更?有几分不敢置信,几分惶惑怆然!

“太师大人,太师大人?”

陆锦惜一看顾承谦这神情便觉不对,连忙走了上去,带着几分小心?地问询。

可顾承谦死死地盯着前面那个方向,直到人消失在?了拐角,也没有收回目光来,只是梦呓一般用那陡然变得艰涩的嗓音问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