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旨的时候,陆锦惜便对这旨意的内容有所预料了?。
毕竟昨夜顾觉非回来,坐书房里与孟济说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听了个清楚。说是老太师乞休,正好是顾觉非名正言顺上位的时候。
所以在听到自己封了?一品诰命时,她并未有半分惊讶。
可圣旨的最后这一句,却偏偏让她有些许的讶然了。
自打改嫁给顾觉非之后,陆氏因薛况而封的一品诰命便被按律夺回,她的诰命品级只能依着顾觉非的官级走。
而?朝中诸多庆典仪式,都要看?命妇的品级。
陆锦惜这不上不下的,且还是再嫁妇,身份着实尴尬,是以这三年多来,竟未再入过一次宫。
今日伴随着圣旨一道?下来的,竟然还赐了?除夕宫宴?
要知道除夕宫宴可非比一般的宫宴。
这是皇帝在皇宫中举办的宴席,因日子特殊,非皇亲国戚不请,非朝廷重臣不请,非紧要命妇不请。
如今还请了谁不知道,反正竟是请了?她这个在外头名声不那么好的再嫁妇,实在是不可思议!
陆锦惜双手将?圣旨接过来的时候,只瞧见那传旨太监笑成了?两道弯月的眼睛,甚至脸上还有些讨好的笑容。
半点没有一般传旨太监的趾高气昂。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了?,眼瞧着接近年尾,今年可算是您最旺了。”
陆锦惜客气了?两句:“您说笑了?,是咱们大夏如今国运昌盛呢。多劳公公您大冷天里跑这一趟,只是不知今年除夕宴这是什么情况?”
“哈哈,您可算是问对了?。”
那公公扬了扬兰花指,满脸的喜气,当中还带了几分卖弄的神秘。
“就这些天,宫里面可出了件天大的喜事,皇上都高兴坏了。这不,赶上今年风调雨顺,这才要大摆除夕宫宴呢。”
“大喜事?”
听着这形容,还有特指的“宫里面”,陆锦惜眉梢微微一动,就猜着一点苗头,于是眸光微微一闪,也?笑了?起来。
“您说的莫非是贤妃娘娘……”
“嘘——”
那太监忙比了?一根手指,笑得可讨人喜欢了。
“您心里知道就行,还没两个月呢,刚诊出来,皇上要留到除夕那天再说的。”
“那可真是大喜事,大喜事了?。”
陆锦惜面上的神情毫无破绽,同时也给旁边的风铃递了?眼神。
风铃这两年也?出落了不少,已成了?个标致的大姑娘,因跟在陆锦惜身边,学得多,人也机灵,做事很有一种沉稳又周全的感?觉。
收到她眼神,她便知道了?。
这时忙走上来,要送那太监,也?把丰厚的茶水钱递了?过去。
可没想到,对方竟然不收,只道是:“今儿能来府上传旨,已是幸运了?,可不敢要您的赏钱,小人沾沾喜气也?就够了?。八日后除夕宴,夫人可得准备着了?,小人先回宫,您留步。”
话里话外,俨然对陆锦惜恭敬极了?。
直到风铃将?人送走,人也没收一个子儿。
陆锦惜哪里能不知道原因所在?这太监也?算是个有心?的,不乱拿,尤其是顾觉非眼下如日中天,卖力气巴结都还来不及呢。
“收好吧。”
她随手将?圣旨递了?出去,抬头一看?,院门口那边的顾承谦,只木着一张脸看她这边。
宦海沉浮这许多年,他哪里能不知道朝上发生了?什么呢?
属于他的时代,终究是过去了。
顾承谦那拄着拐杖的身子,看?上去又伛偻了几分,苍老的眼底又多了?几分浑浊,只转过身去,对万保常道:“走吧。”
他还是出门去了?。
陆锦惜就站在后面,目送着这一位辅佐过三代帝皇的老大人,一步一步,蹒跚地上了?轿子,又看?那轿子慢慢离开了?府门,这才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转头吩咐道?:“让厨房那边先备好驱寒的热汤,待老大人晚点一回,便立刻给端上去。”
“是。”风铃眨巴眨巴眼,乖巧地应声,接着又提醒道?,“昨日盛隆昌那边传来消息,约过了?您,中午在商号见。就剩下半个时辰了?,您还去吗?”
如今盛隆昌日大,分号也多了?不少。
作为如今大夏第一流的大都城,京城里人来人往,货来货往,消息最是灵通,且京中权贵甚多,富户遍地,是个最好的商品倾销之地。
盛宣早在去年,便在京中建了?一家分号。
现在一年里,他有五个月在陕西,两个月在边关,三个月在江南,两个月在京城。
眼瞅着年关,又到了算分红的时候了?。
这一趟陆锦惜当然是要去的。
她只点了点头,也?不多言,便回屋裹了一身厚厚的衣裳,又披了一条雪貂毛坎肩,这才上了?马车出了门。
这时候顾觉非还在宫里忙,该不会回来。
所以陆锦惜道?中也慢悠悠的,只将手炉抱在怀里,透过那微微挑开一角的窗缝朝外面看去。
虽是隆冬腊月,可毕竟抵近年关,京城各处街道?上都挺热闹。卖年货的,耍杂技的,捏糖人儿的,挤挤挨挨。
最多的是小孩子们。
半点也不惧怕寒冷,要么是拿着鞭炮,要么是举着糖人儿,满街乱跑。
昨夜才下过雪,但街道?中间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了?,车轱辘碾压上去响声有些清脆。
远远近近的房屋,都被盖白了。
陆锦惜看?着,却忽然想起来,一会儿去盛隆昌对过了?账,也?该给那几个孩子添置点东西了。
“夫人,您看,是您上次看到的匈奴商队呢。他们竟在这里待到这时候了?,是要留在咱们大夏过年吗?”
风铃也?与她一道?瞧着外面,视线划过时,忽然就指了?一下。
陆锦惜也?看?见了?。
那一群商人手里牵着的都是匈奴的高头骏马,威武不凡,衣袍裹得厚厚的,戴一顶厚厚的貂帽。
这样的打扮,总会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她抱着手炉,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闭上眼睛淡淡笑道?:“匈奴可没有什么过年的说法,对他们来说到哪里都一样。如今大夏物候好,但这季节也?没什么商货好带,所以他们还要在这里留到明年开春时候,等着把大夏的东西带回匈奴去卖呢。等天气好了,再返回京城来。”
“啊,这样啊……”
风铃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好奇的目光还是落在那些人的身上,直到车转过拐角了?,才有些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陆锦惜虽没睁眼,可也猜得着她是怎样的情态,当下面上笑意深了些,只问:“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三年多了?,我?上一回还听盛二爷夸你精细,聪明,会打算,是个做生意的料。你要真对这些感?兴趣,不如我?送你去盛隆昌学一学,将?来从不从商倒是其次,好歹在伺候人之外,学些吃饭的本事。”
风铃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嘴都不大合得上了?:“夫、夫人,这……”
“你先考虑着吧。”
陆锦惜眼下也?不过就是顺嘴一提,并没有逼她做选择。对她来说,这就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事情,并不挂在心上。
太师府在内城,盛隆昌在外城。
中间虽是隔了?一道?城门,但路程却不很远。陆锦惜的马车慢吞吞过了?城门之后没片刻,就已经到了地方。
早有人在下头候着,给垫了脚凳,迎她下来。
新修起来不久的盛隆昌京城分号,还透着几分崭新的感?觉,一切看?着都是鲜亮的。
有几个月没见的盛宣得知她来,便从门里迎了出来。
一身厚厚云锦面的袍子,上头绣着万福纹,才一见着她,就高高兴兴地拱了手:“夫人好,可以给您拜个早年了?。”
“您客气。”
陆锦惜上来,略略点头,算还了?一礼,便同他一道?往商号后面的账房走去。
里头正热闹,算盘声响成一片。
“我?听着这打算盘的声音,就像是听见了?银钱入袋的声音。”她才一进来,晃眼一看?,便不由感叹了一句,“若没记错的话,今年可也是个大好的丰年呢。”
“可不是,也?是托了?您的福。”
现在想起来,盛宣还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与陆锦惜合作,不仅挣回了?盛隆昌的家业,如今还成了?大夏首屈一指的大商行。
他面上的笑意是怎么都盖不住的。
里屋设了暖炕,伙计们早将热热的茶水端了上来,陆锦惜落座在左侧,盛宣便落座在右侧。
算好的账目都从旁边一一呈上来。
头一个给盛宣看,之后再由盛宣递给陆锦惜核对。
正如当初顾觉非曾说过的,盛宣这人没什么大志,商业的头脑也?不特别好,但胜在诚信。
这三年来的账目都没出过差错。
所以现在陆锦惜也?不过就是略略过目一下,走个形式罢了。
她颇有些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指从一笔一万三千两的进账上划过,口中却是问道:“今年的都已落了袋,不知盛二爷这里,明年有什么计划,准备得怎么样了?”
“有往年通商合作的基础,明年的事情都定得差不多了?。只是……”话里忽然犹豫了?一下,盛宣看了?看?她面色,才续道,“只是我最近听说,匈奴那边好像不是很太平。”
正慢慢划着的手指,忽然就顿了一顿。
指尖停在那“两”字上,压得实实的。
陆锦惜眉梢微微挑,眉心?也?拧了一点起来,却笑着抬头问他:“盛二爷这消息哪里听来的?”
听她这么反问,盛宣便猜着这消息怕是真的了?。
对着陆锦惜,他也?不隐瞒,面色隐约凝重起来,道?:“是上回走匈奴的时候,我?手底下一个押货的伙计听一个在匈奴王庭里当过差的人说的。原本老单于就是年事已高,可毕竟人还活着,所以这些年王庭内斗严重,局势好歹还稳得住。但前几个月就有流言传出,说老单于要不行了?……”
匈奴王庭内斗严重,陆锦惜是知道的。
她甚至知道这一切都跟顾觉非有关。
一切都源于三年半之前金銮殿上那一场殿议,顾觉非出了一条毒计——
延伸大夏的势力,渗透匈奴王庭,一面示好老单于最宠信的兰渠公主,一面暗中扶持三王子伊显,以使匈奴王庭内部始终处于争斗中。
由此匈奴始终内耗,各为其政,各有图谋。
他们连自己的力量都无法一统,即便是这两年因议和休养生息,可兵力无法集中,永远也?不可能再兴战祸。
计是顾觉非出的,事也?是顾觉非做的。
这两年他官位晋升如此迅疾,一小半是因为内政方面的能力,剩下的一大半却都是因为外事。
理蕃院管的就是这个,外事上有多少成就,都看得出来。
前有匈奴,后有回鹘、鲜卑等族,顾觉非的手段与谋略可谓是层出不穷。
只不过,也?的确如盛宣担心?的那样:最近匈奴不是很太平。
老单于一旦一命呜呼,早已经水火不容的伊显王子与兰渠公主之间必定爆发一场战事。
届时,后事如何,谁也?不知。
但可以知道的是,两国边境贸易的往来,势必会因战事而?暂时中断,甚至两国当初的和书也未必还能作数。
连着半个月了?,顾觉非待在宫里的时间是越来越长,回来时也总是在想事情。
若不是知道他什么为人……
陆锦惜暗自想想,说不准就要怀疑他在宫里面跟那一位爱着他也?恨着他的贤妃娘娘卫仪搅和在一起了呢。
一念及此,她倒想起方才宫中那一道?传旨来,只道大夏皇室与匈奴王庭眼下的情况真是处于冰火两重天里。
一个是宠妃有孕,皇帝即将大宴群臣;
一个是单于将去,兄妹相斗同室操戈。
陆锦惜看?着那账本,在盛宣目光注视之下琢磨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如今匈奴那边最新的情况,我?也?不很清楚。咱们做事,还是稳妥起见,明年的计划先压上一压。待一会儿大公子回了?府,我?问个清楚再作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你们哪里来的自信……
算了。
伏笔会揭,孩子也是会有的,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