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她醒来这?许多时,这?最要紧的?问题,反而是最后问的?。在问出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料。
因为不管是在记忆里,还是在梦里……
顾觉非中箭的?那画面都是染了血的?,挥之?不去。
一箭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竟还硬生生穿透了一个人的?身体,甚至连整支箭都从胸膛前穿出!
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谁受了这?样的?一箭,能?安然无恙呢?
当时顾觉非将自己从马上?推了下?去,该是情急之?下?,知道自己躲不过那箭,又恐那剑从他身上?穿过后再伤了她,所以才出了下?策。
只不过……
他是凭什么判断出了这?一箭的?威力?
要知道,在当时那情景之?下?,一个判断失误,将她从马上?推下?,也许未必就是救了她,也可能?令她粉身碎骨。
可顾觉非推了,还是毫不犹豫的?那种。
纵使曾游历天下?,他一个文人,对刀剑之?事,能?有这?样的?了解与笃定吗?
还是说,让他产生这?判断的?,是旁的?什么细节?
陆锦惜难免想起?最后时刻,那几乎要被风吹散了的?轻叹,还有那一个坠落的?刹那,他脸上?本不该出现的?那一点浅淡的?……
笑意。
错综复杂的?无数线索和?细节在脑海中交织,却没?一条能?碰到一起?,只觉得反倒比原来更疑惑,更费解。
口中全是药的?苦味儿。
她微微皱了眉,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两个贴身丫鬟。
显然,她们都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所以脸上?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依旧带着一种忐忑和?犹豫,相互望了一眼,仿佛是在迟疑。
陆锦惜眉尖微蹙,只道:“人还活着?”
白鹭讷讷回答:“活着。”
陆锦惜又问:“伤得很严重?”
白鹭又点头:“很严重。”
陆锦惜继续问:“脱离危险了吗?”
白鹭摇头:“还昏迷着,没?醒。”
“……”
陆锦惜顿时沉默了下?来,只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从马上?坠下?来摔在地?上?之?时被石子划破了些许的?手掌,良久后才重新?开口。
“他现在人在哪里?太师府?”
“不是。”白鹭又摇了摇头,但看着陆锦惜的?目光,更忧心?忡忡了,“顾大公子一被接回京城,就送到了回生堂,由张大夫诊治。他说是大公子伤重,不宜挪动,所以现在人还在回生堂。”
鬼手张在治……
就算是这?样,人也都还没?醒。
陆锦惜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不这?样就会呼吸不过来,被那一种突如其来的?沉重给压得动弹不得。
只短短的?片刻间,她脑海中已?经?能?将这?一次山匪事件的?影响,完整地?勾勒出来。
一个将军府的?大将军夫人。
一个太师府的?顾大公子。
山匪又隐隐与匈奴有那么一点牵扯……
这?件事,小不了了。
她慢慢地?闭了闭眼,似乎想要借由这?举动平复一下?自己心?底翻涌的?种种念头和?情绪。
思索一阵后,才突然发问。
“除了我遇劫这?件事,最近还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有的?。”
白鹭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说起?这?件事来的?时候,声音都还有些发颤。
“就在您被劫之?前不久,西边传来消息,说是前阵子,也就是十几天前离京的?匈奴使团,还未过关?就被人杀灭。”
“什么?”
她想过会有一点与匈奴有关?的?事情,可怎么也没?想都竟然会大到这?种地?步!
前后因果一联系,陆锦惜只觉得一颗心?都浸入了黑暗的?冰冷之?中,为一片厚重的?阴霾所覆压。
匈奴使团在大夏境内出事……
她一下?想起?了那个神秘的?男人,那一位“兰大人”。
“准备车驾,我要去回生堂。”
她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只觉得先前一切不祥的?猜测都化为了现实,竟是一掀那锦被,就要起?身。
青雀白鹭都吓了一跳。
可这?种特殊的?时刻,又怎敢让她起?身?更不用说是备车驾了。
“夫、夫人,太太,太太那边已?经?下?过了令,说是您若醒了,就在屋里养伤……”
动作顿时一停。
陆锦惜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对劲,只抬起?头来,直视着这?两名丫鬟。可她们都带着几分畏惧,低垂下?了头颅,不敢看她的?眼睛。
联想到方才拂袖而去的?卫仙,她忽然就明白了。
看来……
这?些日子里,某些传言必定很汹涌了。
若换了一般人,或者是原本的?陆氏,此刻势必有万般的?苦恼,或者一如卫仙所言,已?经?羞愧得投缳自尽。
可对陆锦惜来说,实在不痛不痒。
不过就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罢了,没?什么了不得。
于情,自打相遇相识,她便一直想睡他;于理,他是为她,才身犯险境,落到如今这?凶险地?步。
就算她没?心?,都不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她自觉还有一颗心?,一颗鲜活的?心?。
“是太太发话,不让我出门的??”
陆锦惜还是翻身下?了床,头上?身上?都有些痛,但行动没?有什么问题,感觉伤得不是特别重。
青雀上?前扶住她,点头道:“太太说得很严厉,又加上?近些天来外面说话都不好听。夫人,您……”
“我出不了门,那你出去一趟吧。”
陆锦惜摆了摆手,无意去听青雀的?劝告,只在这?片刻之?间已?经?想到了解决这?问题的?法子。
“即刻前往长公主府,就说我想出门,去探望于我有恩的?顾大公子,问长公主能?否为我从中斡旋。”
“啊……”
青雀和?白鹭都没?想到,只觉得陆锦惜是铁了心?的?,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陆锦惜见她们磨蹭,终是将脸拉下?来一些:“不去?”
“奴婢这?便前去。”
到底她是主,她们是仆,更不用说只是去请永宁长公主。若长公主肯答应,自然就没?孙氏的?事情了。
所以青雀醒悟过来,连忙应了声,出门传讯了。
已?然入夜。
青雀走后,陆锦惜琢磨着,若赶巧了今晚就能?得到回复,若不赶巧,长公主正在宫中,怕是要明日才有结果。
所以她也不枯等。
在晚间这?一段时间里,她拉来了白鹭,将自己离开京城这?一段时间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了解了一遍。
事情的?轮廓,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戊时末,终于问无可问。
厨房那边准备了温补身体的?热汤,陆锦惜喝过之?后便准备躺下?。可没?想到,后脑勺才刚沾上?枕头呢,外头就响起?了急匆匆的?通传声。
“夫人,夫人,长公主来了!”
长公主?
所有的?困意,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陆锦惜诧异极了:“婶母?”
她忙要披衣起?身。
但长公主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几乎是前脚来通传的?声音刚到,她后脚就出现在了门外,雍容的?嗓音也响了起?来:“听说你想出门,要找本宫帮忙?”
宫装华丽,但未免有些繁复。
好一段时间不见,永宁长公主依旧是往常模样,步态从容,一张脸上?带着些微的?笑意,只是此刻的?眉眼间有些疲惫。
看这?模样,好像是才从宫里出来。
陆锦惜怔了一怔,就想起?身来行礼。
但永宁长公主走过来,却是摆了摆手,将她按回了床上?,又自然地?坐在了她床榻边,笑着叹了口气。
“知道你伤也不轻,这?些俗礼就免了吧,好好躺着。”
“多谢婶母。”
行动上?的?礼免了,但言语上?,陆锦惜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她打量了打量永宁长公主的?神色,心?里难免疑惑。
“这?大晚上?的?,婶母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听说你醒了吗?”永宁长公主笑了一声,目光闪了闪,“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也不说好生将养着,还想要出府。顾觉非这?一回命大没?死,你该听说了,正在鬼手张那边去治着呢。他有自己的?门人,更有太师府的?人操心?着,你去看干什么?”
莫名地?,永宁长公主这?话给了陆锦惜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她原本以为……
长公主与顾觉非之?间的?关?系,好像很不错。
可是,关?系好的?人,有必要为她想去看顾觉非这?种事而疑惑吗?
陆锦惜留了个小小的?心?眼,叹道:“婶母有所不知,此次若不是顾大公子出手相救,只怕我已?丧命于那豺狼虎豹之?穴。到底是我连累了大公子,前两日昏着还不妨事,如今我醒了,若不前去一看,心?中难安。”
听上?去,这?理由是再合适不过的?。
毕竟顾觉非是她救命恩人啊。
可如今外面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更不用说,永宁长公主还亲眼见过某些非同一般的?时刻。
当初她要为陆锦惜挑选新?的?夫婿,顾觉非在旁边说了什么?
他竟毛遂自荐,问她:我如何?
此人是心?机深重,走一步算十步的?老谋深算之?辈,真论?起?种种阴谋手段来,怕是朝堂上?沉浮多年的?顾老太师道都未必能?斗得过他!
此次他忽然出现在剿匪之?地?,还牵扯到匈奴那边的?种种事情,实在是蹊跷到了极点。
市井上?只知议论?他与陆锦惜之?间那些事。
可永宁长公主,甚而整个朝堂,都对某些更大的?事情产生了怀疑。
可以说,不管是陆锦惜还是顾觉非,此刻的?处境都很不利。
而相比起?来,她更不愿意看到陆锦惜栽跟头。
所以此时此刻,永宁长公主定定注视了她许久,目光深邃,只半笑着问道:“他顾觉非无缘无故出现在雁翅山,还拿命救了你,这?可非同一般。算年岁,你们俩其实也刚刚好。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对他,你可有那么一点意思?”
这?话……
问得可有些直白了。
陆锦惜听得心?头一跳,无声地?抬眸,注视着永宁长公主,只从她脸上?看到了一种平静的?认真。
就好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在亲切的?问询。加上?她以前的?确曾为她挑选过夫婿,真心?实意的?那种,所以很容易就会让人觉得她此刻说的?话也不含半分的?虚假。
仿佛她答一个“是”字,接下?来她就会为她牵线搭桥。
既不会责斥她红杏出墙,更不会有半分的?鄙夷和?嫌弃。
可事实上?……
陆锦惜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点的?不一样。
她不会忘记在宫宴上?,永宁长公主偶然间透露的?对顾觉非的?态度,还有方才她隐约反对她去探望顾觉非的?感觉。
这?一刻,连陆锦惜自己都没?明白自己的?想法,竟仅凭着那忽然从脑海中冒出来的?一线直觉,鬼使神差答道:“婶母怕是误会了,侄媳对顾大公子,只有对其救命之?恩的?感激,绝无半点男女私情。”
那是一种平静而坦然的?神情。
即便是历经?沉浮、看遍人情如永宁长公主者,也无法从这?一张虚伪到完美的?脸上?,窥见半分的?破绽。
更不用说,她苍白的?面色,孱弱的?姿态,实在让人难以狠心?怀疑。
想想也是,她与顾觉非之?间,哪儿来的?那许多的?交集?
顾觉非这?种人,又怎会仅仅因为她的?身份,因为想要娶她以报复薛况在天之?灵,就选择以身犯险,舍命救她呢?
多半还是巧合。
或者……
是他顾觉非真与这?一场与匈奴有关?的?事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永宁长公主眨了眨眼,最终还是将心?底那隐隐的?怀疑压了下?去,不动神色地?加深了唇边的?弧度,温言道:“你倒真是清心?寡欲起?来了,原本宫还想能?为你们撮合撮合。不过既然你没?这?意思,那便罢了。你想要出府去看他,便出府去看吧,有本宫撑着。只是你这?身体,还是要先养好。别顾觉非看了,自己回来却病倒,那可麻烦。”
“侄媳谢婶母成全关?照了。”
陆锦惜面上?露出几分真诚的?感激来,对永宁长公主说的?那“撮合”两字,更没?有什么惋惜之?类的?情绪。
她这?般,自然是让永宁长公主放了心?。
说完了此事之?后,她便又拉着陆锦惜闲聊了些别的?,也提到了在雁翅山所经?历的?那些。
一直聊到了亥时二刻,她才起?身离开。
在将来的?很多个日日夜夜,永宁长公主总是会记起?这?一个夜晚,也记起?昏昏灯火下?,陆锦惜那信誓旦旦的?一句话。
她到底是不该相信她的?。
只可惜,直到大半个月后,金銮殿上?,她才陡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