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惜自个儿倒是不忙,毕竟她勉强也算是个一家之?主,但毕竟名义?上说是要去点禅寺烧香拜佛,难免要准备不少的东西。
下面人天没亮就开始准备了。
她起身洗漱好的时候,出门要准备的一应琐碎,便也忙活得?差不多了。
临出门前,她去太太孙氏那边请安。
既是将自己最?近对府里的一些人事改换与她说明,也算是出门之?前给家中长辈告个别——虽然她不觉得?孙氏很喜欢自己。
但话还是要说得?很漂亮的。
“迟哥儿近来的学业都很令人放心,有太师府的顾大公子教?着?,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大公子那边也准备着?去稽下学院。璃姐儿与琅姐儿那边,一开始本准备请一位女先生,但谁想后来正正好合适,听?闻几年前江南乡试的解元要来京,所以侥幸竟延请到了她。我想着?太太本也是开明人,所以便自作了主张,请他教?璃姐儿与琅姐儿。”
陆锦惜打量着?孙氏的神?情,温声?细语地说着?。
“不过,他倒是也对大公子感?兴趣,所以也让大公子拜了他为先生。”
孙氏自从年纪大了就不怎么出门了,往日看不惯陆氏,是觉得?这媳妇懦弱,镇不住家宅,导致家里乱糟糟的。
所以这些年来,卫仙欺负她,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私心里,她想着?的是将军府一门,若卫仙能管得?过来,便交给她管。
谁能想……
这二儿媳妇竟是日渐厉害了。
听?了她这一番细致的交代?,孙氏掀了那一直搭着?的眼皮,打量了她片刻,才道:“家中事都是你在打理,你自己有主意?便好。倒是我听?人说,你今日是要出门去点禅寺上香?”
“今早来,正想与太太说这件事呢。”
陆锦惜脸上看不出半点的心虚,任是谁见了也不可能猜得?到,去点禅寺只?是个幌子,她只?是要找个出门的好借口罢了。
“这些□□廷下来了不少的恩典,甚至因为大将军为大公子开了特例。儿媳只?感?是大将军在天之?灵保佑着?府上,点禅寺名声?还在大昭寺之?上,所以儿媳想去寺中拜拜。这一来一去,还准备住上三天,吃斋念佛。可府上的事,就不大能顾得?上了……”
在提到“大将军在天之?灵”的时候,她十分熟稔地将自己的头埋了下来,甚至连眼帘都轻轻地低垂,一副带着?一点隐约愁态和失落的模样。
孙氏一见,哪里还能再怀疑她?
纵使心底里觉得?她一介女流自己去点禅寺不大好,却也将这一点点的疑虑给压了下去。
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裙,孙氏那有些苛刻的目光,还是慢慢从陆锦惜的身上移开了。
手上的佛珠掐了有三颗。
接着?才点了点头,道:“府上的事情你既已经安排妥当,下面人也自有规矩去束缚。你既要出门上香,便不要牵挂府里的事情。再不济,还有老婆子我震着?。时辰也不早,点禅寺的香火旺,你早些去吧。”
成了。
陆锦惜心底里一片轻松。
孙氏不留她,她也没有多留的意?思,起身来便款款一拜,把礼数给做足了:“谢婆婆体谅,那儿媳先告退了。”
孙氏“嗯”了一声?。
陆锦惜这便从她屋子里退了出去。
时间还挺早。
春日里日出的时间已经开始偏早,依旧是个带着?薄雾的清晨,阳光从东方的云缝里照射出来,流泻一地。
她并没有直接出发,而是又回了一趟东屋。
果然,前两日就得?知了她要出门消息的几个孩子,今早都齐齐过来请安了。
薛迟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好奇;薛明璃和薛明琅却都是有些不舍,带着?几分依赖地依偎在她怀里说着?话。
唯独薛廷之?,只?用那一双深幽的眼看着?她。
薛况的儿女虽然聪明,可毕竟年纪都还太小,且因为喜欢陆锦惜,所以既没有机会察觉到一些奇怪的蛛丝马迹,也没有机会去思考他们的母亲有什么问题。
可他就不一样了。
心智都非常人,哪里能感?觉不出其中的猫腻?
要知道,打从她大病初愈,死里逃生之?后,也只?往大昭寺上过一次香。这一次过后,竟是再也没有了。
大昭寺供奉的可是薛况的牌位啊。
说什么点禅寺的菩萨更灵,能比得?过大将军的牌位吗?
早不去上香,如今却要去点禅寺,难免没有挂羊头卖狗肉的欺瞒之?嫌。
只?是若非了解内情的人,谁又会去怀疑她呢?
毕竟她在外?人眼底就是个可怜人,且常年都沉浸在薛况离世的悲苦之?中,用死去的丈夫来当理由,再合适不过了。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们可要好生听?话,在家里不许惹是生非。若教?我回来知道,可仔细你们的皮!”
口中说着?威胁的言语,可面上却是暖融融的笑意?。
陆锦惜对几个小孩子说的话,显然没有什么威慑力。
薛迟于?是扮了个鬼脸。
薛明璃不说话。
薛明琅却撒起娇来:“我们都会乖乖等娘回来的,才不会不听?话呢!”
别人说这话,陆锦惜都信,至于?薛明琅嘛……
她貌似相信地点了点头,但嘴上却道:“是啊,咱们琅姐儿最?听?话了。昨儿你青雀姐姐还跟我说,不知道那谁看天气?好了想骑马,还死活要骑大风,结果大风不愿意?,你又闹到廷之?那边去。哎呀,是谁来着??”
薛明琅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方才还大声?嚷嚷着?的她,这一下连抬头都不敢了,只?从陆锦惜怀里溜了出来,气?愤地一跺脚,看向薛廷之?。
“一定是大哥跟娘亲说了!哼,人家就是喜欢大风,可大风也不爱搭理我……”
“好了,这事儿府里上下都知道了,自己个儿瞎闹,还敢怪廷之?。”陆锦惜笑着?把她拉过来,戳了戳她脑门,抬眼却是看向薛廷之?,“琅姐儿跟你胡闹玩笑呢。”
这些时日,薛明琅早听?话了不知多少。
方才这一句也的确是玩笑话,薛廷之?听?得?出来。
所以他也的确没有往心里去,只?是垂首道:“廷之?知道。只?是四小姐想骑马的话,倒可以牵着?大风出去走走,它也许久没出过府了。”
大风。
一匹老马。
当初跟着?薛况征战沙场,威风赫赫,四蹄踏雪。如今那建功立业的人没了,驰骋奔腾的马也瞎了。
陆锦惜品着?薛廷之?这一句“它也许久没出过府了”的含义?,便一弯眉眼,看不出真假地笑了起来:“天气?也转暖了,大公子的身体若好一些,也是可以带着?大风出去走走的。顺带捎上琅姐儿也成,毕竟她就是一只?小猴子,闲不住。”
让他带着?大风出去走走?
薛廷之?差点笑出来。
他注视着?陆锦惜,一句“瘸子配瞎马”的讽刺几乎已经到了嘴边上,可待触到她那温温然并不含有恶意?的眼神?时,又忽地凝滞。
一半是火,一半是冰;
一半是自负,一半是自卑。
还有那突如其来的恨……
鬼手张这些日以来都在为他诊治,只?是他这“腿疾”,却是半点也不见好。
若是能医好,早也好了。
如今治着?,不过是不让这腿脚变得?更糟糕,再养着?些身体,好尽量变得?与常人一样强健罢了。
年幼时所见血影刀光又在眼前闪过,最?终都凝聚在一双冰冷残忍的眼中,然后便是那四溅的鲜血,突如其来的剧痛……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远,以至于?记忆都跟着?出了差错。
薛廷之?回想起来,竟觉得?当初挑断他脚筋的人眼底,有那一闪而过的怜悯。
可那又算是什么怜悯呢?
那一年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眸光隐约闪烁,薛廷之?终究还是没说出那话来,只?悄然将隐在袖中的手掌握紧,看上去谦逊有礼地回道:“廷之?知道了。”
他的异样不明显。
更何况,打从陆锦惜到了这里之?后,便没觉得?他不异样过,所以对其情绪的瞬间变化?,倒是没有什么格外?的察觉。
眼见着?事情也交代?得?差不多了,她便打发他们回去。
青雀白鹭早做好出行的准备,马车也在府门外?等候着?了,统共两辆。前面是陆锦惜的车驾,后面则是带了些日常要用的必需品。
白鹭留在府里处理事情,青雀则跟她出去。
待薛迟他们一走,她便将书房里一些紧要东西收拣起来,出门上了马车,一路向南城门外?去了。
与顾觉非约的是辰时末。
陆锦惜并不是习惯让别人等自己的那种人,所以出发的时间还要稍早一些,几乎是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南城外?十里处的驿站。
可没想到,顾觉非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驿站旁栽着?杏花,开满了枝头。
一队作寻常劲装打扮的太师府护卫都在驿站外?面检查马匹和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也有的聚在旁边说话,声?音不大,显得?极为整肃。
顾觉非没与他们一起,只?坐在那杏花树下。
他今日穿了一身深墨色的锦袍,披着?的鹤氅边角上依旧绣着?他素日最?喜的暗银色竹叶纹,看着?平添了几分贵气?。
兴许是来得?有些早,他面上身上沾了一点春寒。
几缕发上都有被晨雾打湿的痕迹。
将军府的马车在近处停下来,青雀掀了车帘,陆锦惜才探出半个身子来,便一下看见了他。
于?是微微怔然。
这时候才想起,顾觉非如今是要上朝的,看这模样,似乎是散朝之?后便直接骑马过来了,否则不会沾上这几许的雾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