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084章 诘问

整个宣读和书的过程,无?比顺利。

待得?周德全最后一句话落下之时,满朝文武大部分官员的脸上,都已经挂起了笑?意,不?管是真是假,一眼看上去都是一片融融的和乐。

“请匈奴使臣接领和书。”

宣读完和书之后,周德全便挂着那笑?,双手一合,将大夏的和书收拢,而后捧得?高?高?地,走了下去,奉给躬身立在下方?的匈奴使臣霍尔顿。

霍尔顿浓眉随着脑袋的低垂,跟着垂了下来。

他两手高?举过头,用匈奴那边的话喊了一声“天佑吾国?、天佑大夏”,才恭敬地接过了和书。

两国?议和,至此便算是初步完成?了。

随后便是庄重?且繁重?的种种仪式。

礼部与鸿胪寺的官员们?捧着三牲六畜种种贡品上来,奉上香桌,由萧彻在前,带领着文武百官祭天。而后又手持朱笔,在象征和平的玉璧上点上一笔,将玉璧赐给了匈奴。

整个仪式,才算完全结束。

朝中所有官员,在此刻齐声高?呼“吾皇万岁”,又是一轮跪拜。

陆锦惜不?得?已,虽不?愿跪来跪去,但这时候也只能跟着跪了。只是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只觉得?似乎有一道视线,从丹墀的高?处投来,注视着自己。

可等她举目看去之时,却只看见了重?新坐回?御座的庆安帝萧彻,和正从上方?退下的礼官。

那?礼官要么来自礼部,要么来自鸿胪寺,陆锦惜是一个也不?认得?。

但看庆安帝萧彻,叫众人?平身之后,便已经带着满脸亲厚的表情,去跟匈奴那一位名为霍尔顿的使臣说话了,还请他落座在了自己身边的位置,命左右开宴。

似乎,刚才那一道视线也并非来自于他。

陆锦惜的眉头,顿时便悄然皱了皱。

对旁人?的视线,她还是颇有几分敏感?的。只是这种感?觉往往来得?极快,且因为视野余光太过模糊的原因,难以得?到确认。

所以,很多时候,也许是一种错觉。

她这是因为神?经绷得?紧了一?,所以也出了错觉吗?

陆锦惜看了看,终于还是收回?了目光,本不?准备深究此事,可不?知怎么,心底竟然生出一种不?很安定的感?觉来,让她分了分神?。

就连旁边永宁长公主跟她说话,她都险?没反应过来。

“……婶母?”

“你这是怎么了?忽然就出了神?。”

整个隆重?又繁琐的议和大典已经结束,纪太后对剩下的事情都不?感?兴趣,所以直接摆驾回?宫;皇后则要赶着去柔仪殿那边主持宫宴,所以也匆匆离去。

此处只剩下永宁长公主与陆锦惜。

但看陆锦惜方?才那恍惚模样,永宁长公主却是微微蹙眉,一双威仪的凤眼中多了几分诧异:“可是哪里有不?舒服?你病才好没多久,今日议和典礼也的确繁重?。若是撑不?住,便是告个罪,直接回?府也无?妨。”

她脸色的确算不?上很好,永宁长公主误以为她撑不?住这繁重?的典礼也算正常。

只是陆锦惜反应过来之后,不?免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面对着永宁长公主的关切,她面上重?新挂了几分笑?容来,只回?道:“还好,并无?什么大碍。只是昨夜没怎么休息好,今日又早起,有?恍惚了,还望婶母勿怪。”

“你就是纸糊的身子,天气虽渐渐回?暖了,可自己还是多当心着为好。”

近?日子她把整个将军府上下打理得?妥妥帖帖,想也知道耗费了不?少的心力,永宁长公主是真心在告诫她。

“典礼已经结束,一会儿你还得?去柔仪殿。那边都是内外?命妇,还有几个不?省心的。你若撑不?住,对她们?便一概不?要搭理,总归有本宫在后面给你撑腰。”

一概不?要搭理……

总归有本宫在后面给你撑腰……

陆锦惜听着这话,抬起头来,只看见了这一位位高?权重?的婶母满面的平淡,仿佛说出来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一般。

只有那沾染着贵气眉眼的细微处,能察觉那一点高?傲与霸气。

她该是受宠若惊呢,还是受宠若惊呢?

陆锦惜心里面竟忍不?住笑?了一下,自是感?激万分地接受了这一位婶母的庇佑,躬身道:“侄媳还撑得?住,若撑不?住时自当想起婶母的吩咐。”

“你心里有数便好。”

永宁长公主点了点头,便没再多话。

以她如今的地位,自然不?需要去后宫的宴席,相反,萧彻旁边专还给她留了个位置出来呢。

所以她挥了挥手,便带着自己的仪仗入了正席。

陆锦惜俯身恭送,待瞧见永宁长公主已然入席,才在旁边宫人?的引路之下,步下太和殿旁侧长长的台阶,绕了大半圈,走入一重?宫门?。

两侧都是朱红的宫墙,高?高?的耸立。

夹在其中的宫道,还算得?上宽阔,约莫能过一架马车。

这时候,典礼才刚刚结束。

不?少宫女太监躬身垂首,疾步行走在宫道上,手中捧着方?才典礼上所用的一应礼器,显得?有条不?紊。

也有一?穿着官服的礼部并鸿胪寺官员手中手持着簿册,走在宫女太监前面。

很显然,这是典礼结束后撤回?的东西。

自然不?是用过了就丢,都是要重?新收入府库的,所以看上去才会这样忙碌。

陆锦惜虽引路的宫人?走在道中,大致地扫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里也没多少好奇,只一面走一面随意地看着。

柔仪殿在太和殿西北,中间要穿过三道宫门?。

在穿过第二道宫门?,折转了方?向的时候,宫道上行走收纳器物的宫人?便已经少了,加之日头还未升到正中,宫墙在地面投下了浓重?的阴影,所以看着竟有几分安静的幽暗。

“您这边走,前头不?远处便是柔仪殿了。”

负责引路的宫人?轻声细语的,脚步虽在陆锦惜的前面,但从始至终只领先少少的三步,一步不?少,一步不?多。

“皇后娘娘才摆驾过去,宫宴该是一刻之后开,该是赶得?及的。”

这宫女倒是很细心。

陆锦惜听着点了点头,也不?接话,只是开始尝试着在脑海中描摹传说中那一位贤妃娘娘卫仪。

但还没等她将自己之所知回?忆起来,后方?便忽然传来突兀的一声——

“夫人?留步!”

别说是陆锦惜,就是那引路的宫人?都吓了一跳。

此处虽还是在宫道之上,可怎么也在宫禁之中,谁敢这般放肆,大声喧哗?

引路的宫人?停住了脚步。

陆锦惜则是觉得?这声音陌生,先前那一股消失的不?安之感?,竟然又再次冒了出来。她暗自颦蹙了眉头,驻足下来,回?头看去。

那一瞬间,便对上了。

是先前站在丹墀上负责典礼仪式的几个官员中的一个。

身形不?算魁梧高?大,反而有?清瘦。

一身五品文官的白鹇补服穿在他的身上,都给人?一种不?大合身、过于宽松之感?。面容俊秀,五官则清润而儒雅,注视着人?的目光透着一种天然的柔和。看得?出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辈,也不?是什么性格强势之人?。

他手中还持着一本勾着丹砂的簿册,似乎是礼部的官员。

方?才便是他骤然出声,叫住了陆锦惜。

此时此刻,疾走了几步,才微微喘着气,停在了她面前约莫两丈远的地方?望着她。那一双清润的眼眸里,含了几分真切的喜悦,溢满了饱胀的情谊,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是含着千言万语,却不?能言说一字的苦涩。

这一刻,陆锦惜几乎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但已经迟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名男子,更未曾料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见到对方?,一切都是猝不?及防!

即便是最高?的伪装者,也无?法在这样短促的瞬间,做出有效的应对。

在看见对方?那一刻,下意识流露出的陌生与茫然,已经彻底将她出卖。若换一个情景,换一个人?,她或许还能天衣无?缝地补救一把。

可此时此刻,她面对的,是一个与陆氏一起长大、且深爱着她的男人?。

一切,已经于事无?补。

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注视着她的眼神?,终于还是慢慢地变化了。

陆锦惜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眸底的欣喜与苦涩,都如同退潮一般慢慢地消失,渐渐泛上来的却是无?尽的冰冷与绝望。

仿佛,他对她的身份早有怀疑,只是没料到,一眼便证实?了。

虽然早已经听过将军府那?不?寻常的传闻,也曾有过怀疑,但那一封与往常一样字迹的书信,却将她的怀疑打消。

他想,即便她拒绝了自己,可只要过得?好便好。

得?知她今日也要赴宫宴,他虽竭力控制,却也掩不?住满心的喜悦。为此,他甚至自请平调进礼部,成?了清吏司郎中,只为此刻见她一面。

可就是这一面……

打碎了之前那一点尚存的希望,一切自欺欺人?的幻想。

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女人?,五官样貌,与他熟识的那个陆锦惜,一般无?二。

可从来没有一种感?觉,这样地撕心裂肺,这样地清晰明白——

不?是她。

手中执着的典礼器用簿册,差点就要握不?住掉在地上,宋知言几乎要用尽了全力才能牢牢握住,才能止住那不?住的颤抖。

那一句诘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带着一种森然的压迫!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