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083章 匈奴使臣

这还是陆锦惜第一次见到庆安帝萧彻。

黑色的?龙袍加身,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图纹更为他添了?几分尊贵,头上戴着的?是威严的?十二旒冠冕。

这一位已登基十三年的?皇帝,正值青壮。

长眉入鬓,目中有慧光闪烁,神情?中却?带着几分和善。

在众人跪拜之下,他大步走到了?安放在殿前的?龙椅前面坐下,只平和地?一摆手:“众卿平身,都请入座吧。”

于是,文武百官这才起身,落了?座。

文官在左,武官再右,一眼看过?去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陆锦惜起身的?时候,朝着那边远远看了?一眼,便发现了?刘进坐在武官之中的?前列;顾承谦则在文官中第一位,卫秉乾次之。

至于顾觉非,却?是只能陪于末座。

他们父子两个,坐得实在是远极了?,相互之间也?根本不看对方一眼,各自目不斜视,简直像是不认识的?陌路人。

陆锦惜忍不住挑了?一下眉,起身后便坐了?回去。

她?旁边的?永宁长公主起身后,却?是朝着文武百官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站在那边不远不近地?看着。

她?们观礼的?位置,在皇帝之下之侧,却?要比文武百官的?高上一些。

所以,以永宁长公主此刻所在的?位置,可以轻而易举地?看清楚下面的?情?况。

百官落座之后,宫门外便来了?一队仪仗。

几名禁军侍卫当先开道,朝着太和殿前面逶迤而来。走在最?前面的?那男子一身冷硬,上前便跪拜在那长长的?台阶上。

“启禀皇上,匈奴议和使臣觐见!”

“宣!”

萧彻的?眼神,顿时明亮了?一些,朗声道。

身边的?周德全,立刻高扬了?嗓门,拉长了?声音,让这大夏朝最?尊贵之人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宫禁之中。

“宣——匈奴使臣觐见!”

于是,那紧随在禁军侍卫们身后的?一行人,便走了?出?来。

一共八人,皆是成?年的?青壮男子。

其穿着打扮,大异于中原。厚实的?衣料上基本都镶嵌着几片皮毛,戴着结实的?皮帽,胸前则挂着长长的?玛瑙串,脚下蹬着的?则是利落地?皮靴。

典型的?游牧民族打扮。

他们的?身形,看上去都比中原人要高大魁梧一些。

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

下巴上留了?一把?乱糟糟的?黑色胡须,皮肤黝黑,脸上还留下了?一道疤痕,一双眼睛隐隐透出?几分锐利来。

这是个习武的?人。

陆锦惜一眼看过?去,就发现了?这个人腰间垂着的?一段银链。这银链应该是平日用来挂配刀的?,但现在空着。

应该是入宫不能佩刀,所以取下来了?。

这魁梧的?男人走上前来,便将左手抬起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深深地?鞠了?一躬。

“霍尔顿奉冒稚单于之命,率匈奴使团,拜见大夏皇帝!”

他身后众人,亦随之行礼躬身。

这一瞬间,满朝文武都耸动了?起来,有那遵循守旧的?文臣立刻没忍住:“这群匈奴人,见了?皇上竟然不下跪?岂有此理!”

“哎,不必在意,匈奴的?礼节有别于我大夏罢了?。”

出?乎意料的?是,萧彻自己却?不介意,甚至脸上都看不到几分惊讶,似乎早就知道这种?事了?一般。

他笑着摆手道:“霍尔顿将军竟然都被老单于派来议和,可见匈奴诚意十足了?。诸位使臣,快快请起。”

那名为霍尔顿的?匈奴人,这才直起了?身来。

他身后另一名瘦一些的?、留着两撇卷曲小胡子的?匈奴官员,便上前一步,捧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羊皮卷轴,双手高举过?头顶奉上。

霍尔顿道:“启奏大夏皇帝,此乃我匈奴冒稚单于亲手所写之和书,另献牛羊各千,貂裘熊皮三百,上好东珠十斛。愿祈匈奴大夏,从此交好,两国百姓安康,永不相犯!”

“好!”

萧彻顿时就大笑了?起来,人在皇帝宝座上高坐,俯视着文武百官,也?俯视着下方的?匈奴使臣,胸中竟也?生出?几分豪气?来。

“周德全,取匈奴和书,宣读于百官。”

“是。”

周德全比他徒弟孙久要干瘦一些,一张已经布着皱纹的?脸却?是长长挂着笑意,被宫里人称作是“蜜里刀”。

但在走上去从那小胡子匈奴使臣手中取走和书时,却?是真心实意。

他带着几分小心地?将和书卷轴慢慢打开,暗暗清了?清嗓子,便站在萧彻的?身边,朗声宣读起和书来。

“大夏皇帝敬启,匈奴自古居含山关外,地?候苦寒,逐水向草而居……”

事涉两国议和之大事,这和书自然写得很详细。

只是陆锦惜才听了?几句,心里便有些奇怪起来,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头。

永宁长公主对这匈奴写来的?和书也?并不在意,只看着朝中几个武官包括刘进在内,都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心也?就放了?下来。

她?转身走回来,便瞧见了?陆锦惜这般神情?。

“你怎么了??”

“不,侄媳没什么事,只是有些意外。”

陆锦惜摇了?摇头,只是目光从那宣读和书的?太监大总管周德全身上扫过?,又落到了?那匈奴使臣霍尔顿的?身上,眼底疑惑不减。

“向来只听说大夏匈奴交战已久,两国风俗大有迥异之处,可约莫是侄媳孤陋寡闻,竟不知匈奴单于对大夏知之甚详。这和书,措辞用典,和我大夏的?文书,很有几分相似之处。”

“原来你是奇怪这个。”

永宁长公主笑了?一笑,却?没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

“匈奴的?事情?,天高地?远,不怪你不知道。这和书说是匈奴单于亲自写下,可冒稚今年都有六十多岁了?,且穷兵黩武,仅认得字能写罢了?。这和书,不是他所作。”

“不是?”

陆锦惜顿时意外了?。

永宁长公主道:“传闻老单于有五子一女,自其长子伊坤太子死在战场之后,其他几个王子都扶不起来。反倒是他小女儿兰渠公主智慧聪颖,果敢刚毅,且对我大夏汉学颇有些兴趣。具体后来学成?什么样不知道,不过?看这和书,多半是这位公主的?手笔吧。”

兰渠公主?

原来如?此。

陆锦惜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只道:“这名字倒是挺好听的?。”

“这名字也?是她?后来自己改的?,匈奴哪里来这般雅致的?说法?”

永宁长公主也?没当一回事,她?更关注的?是匈奴那边的?形势。

“兄长们都不怎么扶得起来,单这小妮子厉害,匈奴如?今议和,也?不知是不是与这情?况有关了?。”

必然是有些关系的?。

只不过?,即便有种?种?的?外因?,可和平才是天下之大势,而战乱终归不会长久。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便是这道理。

陆锦惜是没有永宁长公主那么多的?疑问,方才那小小的?疑问得到永宁长公主耐心解答之后,便继续安静地?听了?下去。

很快,那一封来自匈奴的?和书便宣读完毕。

于是大夏这边也?取出?了?早先就由礼部官员起草出?的?和书,进行了?又一轮的?宣读,并且也?赏赐了?大量的?金银布匹丝绸,聊表心意。

整个过?程中,太和殿前除了?那宣读之声,都是一片的?安静。

左上首的?顾承谦听着,脸色格外地?灰败。

周德全每念那和书一句,他眼前便会闪过?一幅染血的?画面,耳边便会响起一声峥嵘的?鼓角。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数年征战,粮草调派。将士们领命出?征,将鲜血洒在边关冰冻开裂的?土地?上,染红了?添上飘下来的?雪,也?染红了?那飘扬的?旌旗。

顾承谦无?法不想起薛况。

想起他第一次自年轻的?皇帝手中接过?虎符时的?郑重与肃然,想起他每一次凯旋还朝时注视着将士们时的?那隐约染着复杂笑意的?眼神,更想起他最?后一次出?征时,他站在城楼上望见的?背影……

披风高扬,铁甲光寒。

千秋万载的?功业啊。

都敌不过?此时此刻周德全手中那薄薄的?一卷和书。

周德全宣读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顾承谦只觉得那些字句虽然熟悉,可从耳边飘过?的?时候都化成?了?毫无?意义的?笔画。

他握紧了?手,终于还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顾觉非就在后面看着。

虽然看不到顾承谦的?正脸,只能看见那一道背影,可他知道,这个老糊涂又想起薛况了?。

那颤抖虽然很轻微,但他看得实在是太清楚了?。

于是,在这举国欢庆,谁也?不会注意到的?时候,顾觉非的?唇边,便挂了?几分嘲讽的?冷笑。

最?终,不还是他赢了?吗?

彻彻底底。

那曾经的?武威震国大将军薛况,就从此埋葬在这一纸和书之下好了?。记得他的?人总会慢慢地?忘却?,因?为人们的?记性并不好。而他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

湛蓝的?天幕上,难得找不到一丝云,干净极了?。

灿烂的?日光照着紫禁城每一座宫殿上盖着的?琉璃瓦,一片耀目的?金光,气?势恢宏。

宫门前面。

方少行随意而散漫地?坐在地?面上,背靠着宫墙。耳边还能听到从太和殿上传来的?洪亮声音,眼睛却?抬了?起来,看着那一片与边关截然不同?的?天幕,神情?有些恍惚。

那一杆明显不是金吾卫所配的?银枪,此刻就斜斜地?靠在旁边,似乎随时都要倒下。

他一只手搭着膝盖,一只手却?拎着一只小酒坛。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便忽然笑了?一声,举了?酒坛,便喝了?一口?酒。

一旁另一个守宫门的?金吾卫却?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听着里面宣读和书的?声音,却?是终于没憋住,带着几分小心地?开口?询问。

“方大人,听人说这一次匈奴来议和的?使臣里,领头的?那个也?是一位将军,叫什么霍尔顿,当初也?上战场打过?仗。我兄弟们之前说,好像还跟您交过?手呢!”

霍尔顿?

方少行眉毛一扬,撇过?视线来,便斜睨了?那金吾卫一眼,一时间眉目里满是邪气?。

“不过?酒囊饭袋一个,也?敢称将军?”

当年他们的?确是交过?手的?。

只是,并没有胜负。

因?为那时候的?他只不过?是薛况麾下一员小将,眼看着就要赢了?,传来的?却?是退兵的?号角。

这就是方少行怎么都不喜欢薛况的?原因?所在。

打仗就酣畅淋漓地?打,那一战又不是不能赢。可那一位大将军却?选择了?先行撤并,再迂回进攻。

所以,那霍尔顿才能从他手底下捡了?一条狗命走。

想到这里,方少行便是一声冷笑。

就这蠢货,刚才打宫门口?过?去,都没认出?他来呢。不过?也?好,待他带着的?匈奴使臣离开的?时候,正好给个“惊喜”。

“咕嘟……”

小酒坛子又举了?起来,醇厚的?酒香四溢开去,有一种?格外酷烈的?味道。

那旁边站得端端正正的?金吾卫闻见,都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但他熟知方少行是个谁也?不搭理、任性而为的?人,且如?今还是守在宫门前,即便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蹭一口?酒喝。

不过?,说到守宫门这事儿……

那金吾卫有些奇怪:“说起来,方大人不是都不用来守宫门了?吗?今天大人却?来了?,是统领安排的?吗?”

方少行吊儿郎当地?靠着宫墙,眼角下那一道疤痕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地?显眼。

勾着酒坛子,他笑得洒脱又恣意,只眯着眼睛道:“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