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先生??”
人在屋里坐着?,陆锦惜一?面翻看着?手上?赖昌刚递上?来的账册,一?面听薛迟说话,可?在听到其?中出现了?这三个?字时,却忽然讶异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薛迟。
薛迟就盘腿坐在对面,因为半路上?遇到刘进他们,耽搁了?许久,所以回来的时候都是小跑的。
这才回家一?会儿?,他渴得慌。
青雀的茶才端上?来,他就两手捧了?,正喝得欢快,完全没有顾忌地宣扬着?自己的“大嘴巴”。
“是啊,就是娘亲您之前?说的那个?蔡先生?!”
薛迟把?脸从茶盏里面抬了?起来,想起之前?看见真人了?,兴奋的劲儿?还没怎么下去。
“刘叔叔说,他也是才从边关回来,刚到京城呢。我还跟他说了?娘给我讲的故事,他还笑了?呢!”
“……”
现在拿块抹布来,把?薛迟这一?张大嘴巴给塞上?,还来得及吗?
陆锦惜简直听得心里面“咯噔”的一?声,险些就凉了?半截儿?!
“你说的,不会是我那天?给你讲的那段儿?吧……”
“就是那些啊,草人借箭!”
薛迟完全听不到他娘亲心里面的声音,眨巴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还把?脸凑了?过?来求表扬。
“您看儿?子贴心吧?我娘讲的故事,都比天?桥下面说书的讲得好了?,就应该让他们知道知道。娘,您看还是儿?子对您好,孝顺吧?”
好?
还孝顺?
陆锦惜看着?薛迟这一?张近在咫尺的小胖脸,只觉得牙痒手也痒。
她慢慢地将手中的账册放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了?一?个?森然的微笑。
“是很孝顺,所以娘亲相信,孝顺的你一?定能体谅娘亲。今天?娘亲很累了?,就不给你讲故事了?。”
“啊——”
薛迟脸上?露出了?错愕万分的表情,本以为自己会迎来鼓励与夸奖,书能想到竟然是不给讲故事!
他这几天?就指着?这件事有盼头呢!
这一?下,立刻着?了?急:“哎,娘,怎么就不讲了??不是说得好好的,每天?回来都讲故事吗?再说您一?天?到晚都在府里面,事情都处理得妥妥帖帖的,白鹭姐姐都说您最近得闲儿?呢。哪里累了?!你骗我,你又?骗我!”
站在旁边的白鹭,本来还在偷笑,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简直像是撞上?了?飞来的横祸,那笑容一?下就僵住了?。
她有些僵硬地转过?脸去,于是正好对上?了?陆锦惜那无言的打?量。
完了?,得罪自家夫人了?。
白鹭一?看就知道,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看薛迟时便不觉得可?爱了?:这还是往日那个?自己倒霉都要拖一?帮人下水的小祖宗啊!
陆锦惜警告的一?眼递过?去之后,便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她向来是说谎都不会眨眼,骗人都没负担的老狐狸,面对着?薛迟这一?点不疼不痒的控诉,更是半点压力都没有。
这会儿?,笑起来跟朵花似的:“瞎说,娘亲从来不会骗人,只是今天?宫里面有旨意下来,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这阵子就不给你讲故事了?。”
“你才瞎说,你就是不想给我讲故事了?——诶,不对,宫里面有旨意下来?”
薛迟一?听立刻就要闹起来,只是抗议到一?半,才忽然注意到他娘话里提到的那几个?字。
“是皇宫吗?”
“不错。”
圣旨都还在堂上?供着?呢,宫里来的赏赐也都记了?下来登在这账册上?,陆锦惜心里面是真的装着?这件事呢。只不过?……
“你小子,常日里不务正业的,怎么忽然问这个??对皇宫感兴趣?”
“不是不是。”
薛迟连忙摆手,却是把?今天?不讲故事的事情给忘了?,一?下想起的,反而是自己半路上?想过?的事。
“我只是想到,好像今天?太师府那边也说有皇宫里的人来,顾先生?还去了?。但回来就没说过?一?句话,站了?老长时间。娘,你说他是不是不高兴啊?我是他学生?,要不要明天?带点甜糕去呀?”
“带甜糕?”
陆锦惜简直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觉得前?面还在说旨意的事情,她还琢磨顾觉非为什么不高兴呢,可?这话题怎么一?下偏到了?甜糕上??
“这跟甜糕有什么关系?”
“因为吃了?甜糕会变得高兴啊。”薛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以前?我不高兴的时候,璃姐姐就拿甜糕来哄我,一?吃了?我就高兴了?。”
“……”
人名满天?下的顾觉非能跟你一?样?
真是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
陆锦惜不想做任何评价,也懒得打?击他,干脆无奈地一?扬眉,十?分不给面子地敷衍道:“也有道理,那你想带就带吧。”
反正不干她事。
于是,薛迟就这么被忽悠了?过?去。
他还在那种大人说什么基本就是什么的年纪,也没感觉出他娘的态度太敷衍,只一?心沉浸在“我怎么冒出了?这么个?厉害的点子”的得意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仔仔细细把?今天?在顾觉非那边学了?什么,遇到了?什么趣事,一?一?地说了?出来。
说到一?半的时候,薛明璃和薛明琅也来了?,坐在一?起听。
两个?小姑娘都听了?个?一?脸的艳羡,陆锦惜便注意到了?。
晚间她留了?三个?孩子用过?饭,又?陪他们说了?会儿?话,结果到底还是看他们无聊,又?讲了?个?故事。
只是这一?次讲的,不是先前?允诺薛迟的白纸扇蔡先生?神?机妙算的故事,而是换了?方少行。
方少行跟在薛廷之身边的时间最短,年纪也最轻,但功劳和本事却是最显眼的一?个?。
讲他的故事,陆锦惜不会杜撰很多,也一?样精彩。
薛迟虽然对不讲蔡修的故事十?分不满,但被他娘那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瞪,便没了?脾气,老老实实坐那边跟两个?姐姐一?道听完了?。
这时候,陆锦惜才让人把?他们都送了?回去。
白鹭收拾茶盏的时候,就不很明白:“您先前?答应了?哥儿?要讲蔡先生?的故事,奴婢也觉得蔡先生?的故事更精彩,今天?怎么就不讲了?,还换了?那个?您不大喜欢的方大人?”
这事儿?陆锦惜没法儿?解释。
她总不能跟人说,我这是怕自己编过?头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吧?
所以只垂着?眸一?笑,若无其?事地扯了?一?句瞎话:“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方少行这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吧。一?碗水要端平,总不能老不讲他不是?”
“哦……”
白鹭想事情从来不深,陆锦惜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没察觉出这一?句话有什么异常来。
一?旁的青雀,却是想起今天?在街上?,方少行懒得再听薛迟讲故事,直接离开的事情。
再一?琢磨陆锦惜今天?讲的故事,一?下就有点莫名的感觉。
但这不是她应该管的事情,所以便闭了?嘴没说话。
倒是陆锦惜自己,说完了?之后,又?不禁想起薛迟先前?提到的“蔡先生?”来。
蔡先生?,蔡修。
她早先就听过?了?这人的名字,知道他是薛况的心腹,三军的智囊。这阵子看卷宗记载,偶尔也会提蔡修一?笔,只是很少,也从不往深了?表功。
但陆锦惜的眼睛,又?是何等毒辣?
她硬是从那寥寥无几的几行字里,窥见了?蔡修的谋略与才智。
好几场关键的战役中,都会提到他与大将军薛况一?道定计,或者薛况陷入什么困境危难之后,便会由他暂时调遣三军,展开营救。
可?以说,薛况能有好几次的死?里逃生?,多亏了?他。
一?个?是有勇有谋的大将军,本来就已经强如战神?。
结果上?天?还异常眷顾,在他身边放了?蔡修这么个?睿智的军师,就是一?时没考虑周到,有什么遗漏,也都有人提醒周全。
如此,怎么能不百战百胜?
只是……
陆锦惜其?实一?直有一?点不很想得通:似刘进等人这般的,在当年和战后,都加官进爵。蔡修的功劳这样大,怎么就没个?一?官半职?
甚至,若非她对着?奏报一?个?字一?个?字地抠,都不会觉得这是个?厉害人。
跟在薛况身边多年,出谋划策,忍受着?边关的苦寒,却不求名不求利,为的到底是什么?
总不能是一?腔热血,一?身忠肝义胆吧?
蔡修,是军师。
可?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谋士。
陆锦惜莫名想起她先前?对“谋士”这二字做出过?的判断,眸光流转间,暗自思忖:这人,又?算是哪一?种呢?
而且战后他没回京城,愣是在边关待了?六年。
如今议和的消息传遍了?举国上?下,匈奴的使臣也已经入了?关,过?不多久就要入宫朝见。
眼看事将成,蔡修却回来了?。
怎么想,怎么觉得似乎不是单纯回京城那么简单。
陆锦惜琢磨着?,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一?本账册上?,于是想起白天?宫里来的那一?道旨意来,头又?大了?几分。
入宫,就代表着?麻烦。
礼仪,服制,还有需要了?解的人际关系……
件件处理起来都不简单。
“罢了?,今日先睡下,剩下的明日再起来忙活。”
总归不是一?个?晚上?就能想明白处理完的事情,陆锦惜干脆把?账本合起来,扔到了?一?边去,洗漱沐浴后,便直接上?床睡了?。
第二天?起来,朝廷要在二月十?五与匈奴举行议和之礼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加上?前?两天?顾觉非才在阅微馆开试以“论议和”为题,已经引发了?好一?阵的热议,如今就更是人人谈论了?。
只是相比起百姓们愤怒或者高兴这种单纯的情绪,朝野上?下许多大臣及其?家眷,就复杂得多了?。
因为,皇帝的圣旨,不仅只给了?将军府。
但凡在京中为官,数得上?品级的大臣,都要观礼并参加宫宴;大臣的母妻中,诰命在三品以上?的,届时不观礼,但宫宴也要参加。
大臣们的宫宴不必说,肯定在前?朝;但命妇们这边,必定就在后宫了?。
外命妇虽有大事朝见的资格,但平日进宫的机会都很少。
如今一?下来了?旨意,能进宫了?,就有不少人心思活络了?起来。
一?时间,京中的贵妇淑女们,殷勤串门的,不在少数。
就是陆锦惜也为此做了?不少的功课,找了?隔壁英国公府的叶氏坐了?坐,了?解了?一?下宫里的情况。
外朝不必说,自庆安帝登基以来,一?直都是各党派倾轧不休,没个?消停的时候。
那是男人们的事,陆锦惜现也管不着?。
但后宫中的事情,就有几分让人思量的微妙之处了?。
庆安帝萧彻,先皇的三皇子。
他是端妃纪氏所出,纪氏身份卑微,萧彻当时也不出色,所以母子皆不受宠。
今日能在皇位上?坐着?,都是因为十?三年前?那一?场宫变。
都说是当年极为受宠的四皇子趁先皇病危,谋朝篡位,残忍杀害了?先皇后卫氏与先皇嫡子,也就是当时才五岁的七皇子。
幸好永宁长公主及早发现,秘密通知了?顾太师与卫太傅,这才阻止了?其?阴谋诡计。
之后先皇大行,遗诏宣读,果然是封七皇子为皇太子,在其?去后继承大统。
但那个?时候,七皇子已死?,哪里能登位?
于是两大辅臣,便一?道扶立了?本没有什么出众处的三皇子萧彻。
萧彻登基后,之前?谋逆的四皇子被圈禁,不久便病故;至于在宫变中不幸身亡的七皇子,则依照先皇的遗照,追封为皇太子殓藏。
次年,改国号为“庆安”,自此新朝开启。
萧彻生?母端妃纪氏,一?下成了?太后;原本出身五品典仪家门的皇妃沈氏,也成了?皇后,贵为国母,执掌六宫。
一?般来说,这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
但如今后宫中局势颇为微妙,也恰恰因此而起——
当初萧彻不得宠,沈氏这般的出身才能成为其?正妃。但在萧彻登上?大宝之后,他已经是皇帝,天?下的美人任其?享用,更何况还正值年青?
有心思的大臣们,都把?女儿?往宫里面塞。
三年一?度的选秀一?开,后宫中的新面孔一?多,皇后这出身就不够看了?。
更不必说,后来还来了?卫仪。
名满京城的三大美人之首,风华正茂,而且还是卫太傅嫡女。六年前?刚进宫,就封了?妃位,三年前?又?特?加了?“贤”字为封号,并赐协理六宫之权。
加之卫仪为人强势、手段厉害,没多久,阖宫上?下,便只知贤妃娘娘不知皇后娘娘了?。
“倒并不是皇后娘娘性子软和,是她的手段,没办法跟出身太傅府的贤妃娘娘比。”
“毕竟当初贤妃娘娘跟顾大公子走得近些,人都说她若是男儿?,未必输了?大公子去呢。”
“这个?您想必比我更清楚的。”
叶氏走的时候,还不忘提点陆锦惜,清楚地说着?。
“所以啊,宫里面说话最管用的,还是贤妃娘娘。”
“只不过?,因为贤妃娘娘出身卫氏,乃是先皇后的侄女;先帝在时,太后娘娘还不受宠,与先皇后关系不好。所以太后娘娘,是不大看得惯贤妃娘娘的。”
“今次宫宴,她们都会到,你可?自己当着?点心。”
说完了?这些,她才拍了?拍陆锦惜的手,正式告了?别。
古语有云,三个?女人一?台戏。
宫里的太后娘娘、皇后沈氏,还有贤妃娘娘卫仪,不恰恰好凑出一?台戏了?吗?
送走叶氏之后,陆锦惜倒是有些好奇起来:这一?位昔年的京中三大美人之首卫仪,该是个?何等人物……
毕竟,传言中,顾觉非可?是为她离家出走且与顾承谦闹翻了?呢。
于是,在这种饶有兴致的好奇里,眨眼便是十?余日过?去。
趁着?这段空闲,陆锦惜倒是做了?不少事。
头一?件便是先前?吩咐潘全儿?搭理的花园竣工了?,她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颇为满意,便给潘全儿?拔了?个?管事。
其?次是请先生?。
薛迟是拜了?顾觉非为师,自顾觉非伤好之后就跑去学斋上?学,成日里乐颠颠的,不需要什么别的先生?了?。
但她那天?看提到先生?的时候,薛明琅和薛明璃都很羡慕,于是也琢磨着?给两个?小姑娘物色了?物色,联系了?济南一?位素有才名的女先生?,就等着?人过?几天?来。
最后才是薛廷之那件事。
毕竟这件事太过?离经叛道,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被朝中酸儒们攻讦。
但如今正值议和,时机刚好合适,未必不可?。
所以陆锦惜思前?想后,便十?分心机地先去永宁长公主那边探了?探口风。
结果永宁长公主直接笑出了?声来,竟然对她说了?一?番很不一?般的话。
“此事何必这么麻烦?”
“如今议和,皇上?都赏赐了?你这许多东西,别人都没有,这是心中有愧,也做给人看呢。且都已经议和了?,即便薛廷之身上?有一?半的异族血脉,又?何足挂齿?”
“你切莫看低了?自己,只管找个?机会,求到皇上?面前?去,八成能成。”
她分析的利害关系,陆锦惜都考虑到了?。
从议和的时机,到皇上?的态度。
但直接求到皇上?面前?这种事,她却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听了?之后,不由有些诧异。
但永宁长公主没当一?回事,反而还打?量她,然后道:“你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先前?对那胡姬生?的小子转了?态度也就罢了?。这种动科举律例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儿?戏。若一?个?不小心出了?岔子,或者圣意难测,你要找谁哭去?”
话是这么说着?,可?陆锦惜见她其?实并没有生?气,所以也笑着?回道:“所以这才先来问过?婶母,盼着?婶母给出出主意。若婶母说能成,我帮他一?把?也无妨;若婶母说不能成,我自然不敢多管的。”
听她这么说,永宁长公主便满意了?。
左右她不胡来,拎得清一?些,别再跟往年一?样,就足以让人打?心底里欣慰了?。
谈完之后,用了?会儿?茶,她没多留,便也走了?。
转天?便是宫宴之日。
匈奴的使臣这两天?已经到了?京城,议和的典礼经钦天?监算过?了?吉时,定在巳时初刻举行,也就是西洋钟的九点。
但陆锦惜却是天?没亮就被拽了?起来,穿戴洗漱,折腾了?有一?个?时辰,辰时出门,两刻之后,便进了?内皇城,到了?宣治门外。
这时候,大臣们早都已经去上?了?早朝。
宫门外面候着?的,多是王公大臣家的夫人或者老妇人,头上?都顶着?朝廷封的诰命。
有认识的,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但都不敢大声说话。
辰时三刻,宫门便开启,太监出来传召,请所有人入内。
命妇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去了?。
但轮到陆锦惜的时候,那个?传召太监,也就是先前?去将军府宣旨的太监,却把?手一?摆,道:“夫人,您往这边请。”
陆锦惜一?看那方向,却是正宫门太和门东边另一?道宫门,弘政门。
“那不是文武百官上?朝时走的门吗?这……”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皇上?前?不久不还下旨吗?别的夫人是去赴宴,往后宫去。您是要先去观礼后赴宴,所以一?会儿?是要去太和殿。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长公主,这会儿?都在了?。”
太监笑了?起来,依旧请她往那道门走。
陆锦惜没听见贤妃卫仪的名字,便琢磨了?起来。
连这一?位荣宠正盛的娘娘都没资格去观礼,自己这面子,或者说,薛况的面子,可?真是够大的。
她弄明白了?,便道了?一?声谢,跟着?太监移步,到了?之弘政门前?。
那太监走得稍前?一?些,陆锦惜在后面迈步。
只是没想到,眼见着?就要进宫门了?,她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银光,竟然是一?杆沉重的银枪从旁边倒了?下来,直接砸在她脚步前?一?尺之处!
“当啷!”
一?声清脆又?沉重的声响,地面上?铺着?的厚砖都跟着?震动了?一?下,溅起不少灰尘。
陆锦惜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才看仔细。
砸在地上?的是枪头部分,擦得干净极了?。顺着?枪柄往上?看,便能看见其?上?镂刻的蛟龙图纹。
一?只粗糙的手掌,此刻就带着?点漫不经心地,把?在枪柄上?。
陆锦惜抬眸,便恰好对上?了?一?双已经有些熟悉的、玩味的眼。
方少行穿着?一?身金吾卫的盔甲,看着?像那么回事,有些威风,但本该端正戴在头上?的盔却歪斜得厉害。
人也懒洋洋的。
就背靠宫墙倚着?,像没骨头;两手抄在一?起,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哎哟喂,方大人,您可?真是吓了?咱家一?跳啊!”
那太监可?没料着?这一?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一?见,就是一?个?头两个?大。
自打?方少行被贬来当这巡京城、守宫门的金吾卫之后,乱子就没少过?。
京中事情多也就罢了?,要紧的是朝中大臣们上?朝都有困难了?!
每次轮到这一?位脾气大的方大人守宫门,但凡看哪个?大臣不顺眼,那□□长戟便往路中间一?横——
他不让你过?啊!
多少朝臣气得跌脚,但又?拿他没办法。
要理论吧,赶着?上?朝;不理论吧,心里头憋得慌。就是告到皇上?那里,参他几本子,也没啥用。
皇上?说了?,这么个?功臣,都贬成了?守门的,让他出出气也好。
大臣们还能怎么办?
这一?口鸟气从此就这么受着?了?,如今已经过?了?有半月。
只是最近众人也想了?办法,干脆让禁卫军那边别安排方少行来守宫门,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可?谁想得到,今天?竟然又?看见他了?!
谁他娘的找死?又?安排他来守门了??
这白白胖胖的太监,名叫孙久,也是萧彻身边伺候的,大总管周德全是他师父。
他这一?张脸,在宫里也是人人都认得。
但这会儿?站在方少行面前?,他是半点乔不敢拿,还得赔着?笑:“大人,这位是大将军夫人,皇上?特?下旨请了?去观礼的,可?不敢耽搁啊。”
“我认得,还用你来说?”
方少行嗤了?一?声,压根儿?都没看孙久一?眼,那目光只落在陆锦惜身上?,对她说话时还笑了?一?声。
“夫人,可?有阵子不见了?。刚才手滑了?一?下,没吓到你吧?”
手滑?
这手滑得可?真是时候啊。
陆锦惜眉梢微微地一?挑,看着?很好脾气地笑了?起来,温温回道:“还没吓出病来。看来方大人不是有事,那我可?以走了??”
“哎,还请夫人留步,说起来还真有件事很好奇。”
方少行依旧那么懒洋洋地站着?,声音也依旧是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提起。
“前?两天?偶然听薛小公子讲了?个?故事。方某很好奇,夫人觉得,在战场上?,我跟大将军,哪个?厉害?”
她暂时没答话,只抬了?眸,正眼瞧他。
还是往日见过?的一?张脸,那一?双邪气的眼。
但也许是这一?身盔甲与他眼角那一?道伤疤格外相称的原因,看着?竟有一?种别样的飒爽风采。
啧,有一?阵子不见,又?好看了?不少嘛。
“谁厉害?方大人曾为大将军副将时,屡立奇功,出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更曾建言献策,定过?几条伏击的妙计。不管从哪个?方面说,都可?谓是英雄出少年了?。若以同龄而论,确不输大将军……”
陆锦惜沉吟了?片刻,开口说着?。
方少行听见,那两道斜飞的俊眉便是一?挑,似乎对她的回答极其?满意。
但下一?句,她便转了?话锋。
“只可?惜,方大人年纪毕竟小些,且上?战场的时间统共也就那么一?年上?下,所以……”
陆锦惜笑眯眯地伸出了?自己手指,掐着?比了?小小一?段指节。
“很遗憾,还是差这么点呢!”
“……”
方少行一?双眼眯了?起来,就这么看着?她,眸子里竟透出几分危险的感觉来,好半晌都没说话,更没将那拦路的六尺银枪移开。
气氛一?时有些沉凝紧绷。
一?旁的孙久流了?一?脑门子的汗,左看看陆锦惜,右看看方少行,只觉得这情况说不出的诡异。
他勉强笑了?一?声,便想上?去劝说:“方大人——”
“你走吧。”
谁料,还没等他开口细说,方少行竟然莫名笑了?一?声,手腕一?转,那沉重的、闪着?寒光的银枪就已经收了?回去。
“要不是夫人长得漂亮,今日这道门,是断断进不了?的。”
这一?句话,他是看着?陆锦惜说的。
调戏的意味,已经明显到令人发指。
孙久吓得心跳都快了?不少,只怕这一?位大将军夫人翻脸,没料想,一?转头来,却看见陆锦惜一?脸的平静,竟是半点怒气都找不见!
甚至,还是那微微笑的模样。
她能介意什么呢?
权当方少行这是夸奖自己了?。
这可?不是实打?实的“刷脸”进出吗?旁人怕还没这个?殊荣呢。
“那便多谢方大人放行了?。”
陆锦惜气定神?闲,十?分虚伪地裣衽一?礼,而后转头去招呼孙久。
“公公,我们可?以走了?。”
孙久一?下说不出清心里这感觉。
太奇怪了?。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啊!
只是陆锦惜都喊了?走,他有千万般的疑惑,也只能捂回了?肚子里,连忙摆手,与先前?一?样,引人入了?这弘政门。
方少行就原地靠墙站着?,浑然不觉得自己与旁边那些站得笔直的金吾卫们是一?种身份。
他只这么看着?陆锦惜离开,才“哼”了?一?声:“这女人,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话,不等于已经承认了?他其?实比薛况厉害吗?还偏偏要伸出手,比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出来。
掩耳盗铃罢了?。
回想起她方才比那个?手势时一?脸的巧笑嫣然,方少行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很不错,竟没忍住站那儿?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另个?金吾卫转头来看见,只疑心自己是撞了?邪、见了?鬼了?——
笑得这么傻,一?定不是方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