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我装的

如果宁思音知道,自己会被这个“爱夫人设”框住,重来一次她肯定换一个不同的答案。

早晨她坐在镜子前化妆,蒋措在她身后不远穿衣。

描完眉,听到他叫她:“一一,过来。”

宁思音起身走过去:“怎么了?”

蒋措已经穿好衬衣,白衬衫在他身上熨帖挺括,很有一番富家贵公子的韵味。宁思音不免慨叹,要不是自己当初垂涎美色被猪油蒙了心窍,也不至于上这么大的当。

蒋措将手里领带递给她。

宁思音瞅瞅领带,再瞅瞅他。

“你平时不是都自己打的么。”她没给人打过领带,蒋措自己打的领带都很漂亮工整,宁思音不懂他今天为什么要自己帮忙。

“今天想要你来。”蒋措挑了下眉,“你那么喜欢我,应该不介意帮我打领带。”

“……”

原来是在这等着。

自己挖的坑,闭着眼也只能往里跳。

宁思音咬了咬牙,老实地把领带接过去。从他颈后绕过,回忆平时他所做的步骤,有模有样绕了几圈,套进去,一拉——呼啦,散了。

她抬眼瞄蒋措,蒋措看着她。

宁思音咳了一声:“我真的不会。”

蒋措似乎是笑了:“我教你。”

宁思音想说有功夫现教她,干嘛不自己来。她没胆子说,也来不及说,手便被蒋措握住,手把手地指导。

“折到里面再翻出来……绕一圈……向左边翻折……和第一次一样,折出来,拉紧。”

这次成功了,虽然全是蒋措自己的功劳。宁思音的注意力全在握在他掌中的手上,全程没记住他教的步骤。

双手终于自由,她无声松了口气,看看那颗有点不对称的温莎结:“没有你打的好看。”

“我很喜欢。”蒋措说。

那么认真的语气,宁思音莫名耳朵一热,扭头目不斜视地回梳妆台,拿粉扑往脸上扑了几下才想起来,她刚才已经化好了。

她跟蒋措一道下楼,佣人过来禀报:“三爷,老陈突然胃痛,刚刚吃了药,早上恐怕不能送您了。老汪本来今天休息,我刚给他打了电话,他家过来要四十分钟,您可能得等一会儿……”

她一脸为难,全家都知道三爷不开车,可巧今天其他司机都送家里几位出去办事,竟没一个有空的。万一耽误了正经事……

“没事。”蒋措并不在意的样子,说:“一一送我。”

佣人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被安排的宁思音睁着一双大眼睛扭头。她有说要送他吗?

蒋措好整以暇看向她:“你不愿意送我?”

佣人在旁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宁思音打落牙齿只能往肚子里吞:“……愿意。”

一早上又是服侍他穿衣,又要送他去上班,宁思音总算体会到了渣男的报应——让你乱哄人。

老老实实做司机先把人送到公司,再折回光启,差点没赶上早上的会。

她匆匆上楼,王秘书在会议室门口等她,把待会儿要用的资料递给她:“您今天怎么迟到这么久。严总来找您两次了,还以为您出什么事了。”

“还债。”宁思音沧桑地摆摆手,推开门进去。

下午几个项目主管过来汇报工作,在办公室谈了近两个小时,结束时已经六点。

几个主管走了,宁思音揉了揉脖子,汤总监站起来活动活动腰,提议:“隔壁街新开了一家西班牙餐厅,咱们待会儿去尝尝吧。”

“有什么好吃的?”宁思音问。

“他们家的吉拿棒和马德里炖菜听说不错,伊比利亚火腿肯定要尝尝。”汤总监转向严秉坚,“严总?”

“可以。”

汤总监打电话定位置,宁思音的表情却在拿起手机之后,古怪地一变。

“你们去吧,我待会儿有事。”

“我位置都定好了你不去?”汤总监瞪着眼睛,跟被背叛了似的。“你要干什么去?”

然而宁思音并不在乎他受伤的脆弱的心,穿上外套,拿起包,一脸看破红尘的古井无波。

“接我那个娇弱的老公下班。”

“娇弱……”汤总监的表情一言难尽,“你确定你老公娇弱?”

-

在私人医院精心护理下,蒋乾州从昏迷转醒,是四天之后。

检查过各项指标都没有问题,医生们都松了口气。整个医院都是蒋家的,蒋乾州躺在这里昏睡不醒,他们承受的压力比任何人都要大。

大奶奶喜极而泣,先是抱着他呜呜哭上一通,接着激动地要通知所有人这个好消息。

被蒋乾州阻止。

他这一趟发病,像是被抽走了一多半的精神气,比半个月前出境时要老上十岁。

人一旦上了年纪,便经不住这样的大风浪,一倒下,整个人就垮了。

2

只是坐起来这样的动作,就耗费许多力气,他气喘吁吁,靠在床头,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留下最信任的医生说话,叫妻子先出去。

大奶奶不情愿:“你有什么话还不能让我听啊,这几天不都是我昼夜不分地守着你。”

见蒋乾州沉了脸,才收敛,带上门出去。

蒋乾州的神色极为严肃,医生不由得有些紧张。门一关,蒋乾州便肃声问:“我这次突发心梗,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是多发性冠脉痉挛引发的心梗,应该是您和三爷争吵的时候,情绪波动太大导致的。”

这个说法似乎并未让蒋乾州信服。他抚摸心口,又问:“我之前做的支架植入手术,可有什么问题?”

医生愣了下,顿时更紧张了:“您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我这就叫杨院长和刘主任过来……”

蒋乾州摆了摆手:“你直说就是。”

“据我所知,您之前的那场手术做得很成功,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蒋乾州目光闪了闪,似乎依旧不相信这个答案,再次追问:“当真没有问题?”

位高权重者的多疑,可能决定下面人的生死。医生不明白他的疑虑从何而来,诚惶诚恐,额头沁出细汗。

“这……当时您的手术是杨院长亲自做的,刘主任和我都在场。我才疏学浅,可能有所遗漏,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以杨院长的经验,必然能看出来。大爷要是不放心,可以再做一次冠脉造影……”

他说完,声音落了地,变成一室沉默。

这么说,蒋措并没在他的手术上动手脚?

蒋乾州沉思,神色太过深沉,以致于难以解读。

半晌,他面色不明地摆摆手:“你我是信得过的。行了,你先出去吧。”

-

医院几次来信,蒋乾州想见他,蒋措听了便听了,始终不应。

消息不知怎么传到老爷子耳里,只有二人的时候,老爷子说道:“去见他吧。你打算一辈子不见不成?”

蒋措拨了拨杯里的茶叶,有些心不在焉:“你想我去,我去就是。”

老爷子看着他,半晌,放下茶杯。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非不分,因为他们是我的儿子,所以一味维护。”

蒋措不言。

老爷子停了几秒,却又转了话音,意味深长地说:“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们三个里,我最偏爱、最了解的,都是你。儿子啊,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

蒋措无所谓地笑笑:“二嫂说我心狠,大嫂说我狼心狗肺。不就是这样么。”

“他们决定不了你是谁。你该听你自己说,听思音说。”

蒋措的笑淡了一些。

老爷子起身,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别怪我拦你,再往前走,就是悬崖了。”

-

蒋措到医院的时候,是下午。

蒋乾州元气折了大半,精力不济,整日昏睡,如今就算想重新夺回自己的江山,恐怕也有心无力。

四点后的阳光丢掉唬人的外衣,开始有了和煦的意味,从金黄向灿烂的橘红过渡,今天的晚霞应该很漂亮。

蒋乾州就在这融融的光影中转醒,猛地发觉窗边有人,转头看去。

蒋措立在窗口,橘光从他身侧溜进来,沾上他衣袖。

蒋乾州神情几转,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似忏悔的退让。

他声音有点虚,有点哑,不如从前那般中气十足。

“你母亲的死,我有责任。那天我本来是想救她的,但她在公司分量太重,对我的阻碍越来越大,如果没有她,我在公司就能大有作为。当时只是一念之差……”

“现在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蒋措的声音被风传过来,平静得出奇。

“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蒋乾州叹息,“你当时躲在休息室,亲眼目睹你母亲的死,恨我,也是应该的。你能在最后关头醒悟,救我,光这一点,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如你。”

蒋措的手微微动了动。

醒悟吗?

不是的。

他只是,不希望她像小时候的自己一样,卷入那种噩梦。

“老三,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害过你母亲。”蒋乾州望着他的背影道。

“我知道。”蒋措答得快而轻巧,对蒋乾州来说足够沉重的、企望他信任的剖白,在他那里似乎一点都不重要。他说:“不是你。”

这三个字那么简单,却又那么微妙,蒋乾州内心一震。

不是“你没有”,而是“不是你”。

不是他,意味着——另有其人。

-

老陈的胃病一直不见好,老汪休假休了一周有余,都不见人。

宁思音要把原来宁家的司机调过来,蒋措说不熟悉的司机用不惯。

有时候开会或者加班,她让蒋措自己打车先走,娇生惯养的蒋三爷表示,他体质差,公共交通工具细菌太多,容易生病。

宁思音一忍再忍,谁能想到她这个司机上岗之后,寻寻觅觅,竟然找不到一个下岗的机会。

还是以前的蒋措好,现在这个太难伺候了!

今天公司事少,五点她准时下班,准备去蒋氏接人。开到半路收到蒋措的信息,通知她,他人不在公司。

宁思音乐得不用接他,马上回复:那我先回家了。

不到一分钟,手机又进来消息。

蒋措:我想吃福记的糖藕

宁思音:“……”

她十分不解,明明她也是个女人,嫁了老公怎么像娶了个祖宗,每天接送上下班鞍前马后,现在还得给他买吃的?

这就是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吗?——她自己也很有钱的好不好。

果然男人啊,一有钱就变不乖。

一路嘟嘟囔囔,还是乖乖绕路到福记,打包糖藕带回家。

然而蒋措临时有事,十一点过依然没回来。宁思音惦记自己跑了大老远特地买回来的糖藕,有些人真是被她宠坏了!自己要吃,她买来了又不回来吃,浪费那么好的糖藕。

糖藕勾走了她的心,洗完澡躺下,辗转反侧睡不着,反而更馋了,她意志力低下,忍了几次,实在没忍住,掀了被子下床。

今天蒋季凡六太太不在,老爷子也早就歇下了。她懒得换衣服,睡裙外面披上睡袍,连灯都没开,打算速战速决。

正在餐厅摸黑吃糖欧,客厅的灯啪一下亮了。

她吓了一跳,回头便见门口站着一人。蒋措刚刚进门,手臂挂着大衣,视线落在她身上,微妙地停顿一瞬。

宁思音正往嘴里塞藕块的动作僵住。

蒋措放下大衣,一边松领带,一边向她走来,看看桌上已经空掉的盘子,再看看穿着睡衣腮帮子鼓囊囊的她。

“都吃完了?”

宁思音莫名尴尬,“我只是怕浪费。”

蒋措不置一词,只是弯下腰,就着她手吃掉那最后半块糖藕。

低头时离她太近,几乎挨到她的脸,宁思音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侧面,咀嚼的动作,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十一月份,气温已经很低,她却忽然觉得有点热。

“哎呀我去!”蒋听月夜猫子作息,下楼拿水喝,没想到碰上这种深夜剧场,她捂着眼唾弃,“三楼那么大还不够你俩发挥的?大半夜在这儿接吻。”

宁思音老脸蹭得一红,忙解释:“不是,你误……”

“我乌鸡鲅鱼。”蒋听月扭头就走,“你们搞完记得自己收拾干净,咱家佣人比较传统,可别给人家五十几岁的老阿姨臊死了。”

“……”

算了,宁思音放弃辩解了。

爱谁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