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静谧封闭,男主播一级甲等的普通话从车载屏幕中传出,清晰进入人耳。
“大家好,这里是豪门风云,我是你们的主播瓜哥。今天我们的主角是蒋家的老六,蒋昭野。蒋昭野这个名字,关注我们直播间的朋友应该都听说过,蒋家最出名的就是这位了。他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叫蒋芙昀,也挺厉害的,这个回头再说。蒋伯尧只有这一个儿子,在蒋家第四代曾孙里行六,所以到哪儿都人称一声六少。
“这位六少和其他蒋家人不太一样,志不在商场,半只脚在娱乐圈里搅和。基本上所以数得上号的明星都跟他认识,今天跟哪个流量一起打游戏,明天跟某某女星共进晚餐,后天又跟谁谁谁一起出入酒店——这个‘谁谁谁’不限男女。亲身上阵怼知名导演啊、砸几个亿拍科幻电影啊、闲着没事上上真人秀啊,这些事他全都干过,可以说为我国娱乐事业操碎了一颗赤子之心。
“咱们六少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提携新人’,而且出手很大方,所以很多新人啊网红啊,挤破头都想跟他搭上线……”
严秉坚的视线移向内视镜。
宁思音右手支着头,似专注又似散漫的目光落在屏幕上。
没人看到的车厢下方,一只光裸的脚吊在空中晃荡,高跟鞋在地毯无声侧躺。
静默半晌,严秉坚开口,嗓音短暂盖过滔滔不绝的男主播。
“没有根据的揣测,没必要当真。”
这个豪门风云的主播一直以面具示人,没人知道真实身份,但他知晓许多上流圈层的内幕隐私,凭借着这些八卦吸引观众,攒聚人气。
宁思音对演艺圈子不感兴趣,对蒋昭野本人的风流韵事更不关心。
她维持原动作,撑着太阳穴挑眉,“所以今天果然是个相亲局咯。”
严秉坚保持沉默,车缓缓停下。
节目播至一半,暂停在蒋六少未完待续的风流。
“爷爷都不介意他给宁家脸上抹黑,我有什么好当真的。”宁思音勾起倒在地上的鞋,下车。
白色连衣裙,裸色小羊皮细跟,黑色细软的长发披在肩上,像一株养在玻璃房里未经风雨的美咲,看上去柔软脆弱,一折就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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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地方在芳里。
一间格调高雅的茶室,说是茶室,其实也提供独家大厨秘制餐食,听说口味极佳,每日限量供应。
苏城有许多这样的园子、私人会所,比国安局更严格的会员制度使得这间芳里极为神秘,等闲人进不来,因此成为一些需要掩人耳目的会面、或见不得光地下交易的温床。
不知谁挑的地方,或许这场“相亲”也需要掩人耳目。
宁思音看了看低调隐蔽、难以辨别究竟是不是正门的门,抬脚进入。
没走几步,听见前方有人嗤了一声。
新中式江南庭院,长廊延续了中国建筑独有的古韵婉转。
抬头便见屋檐下立着一个年轻男人,挺括衬衣在他身上吊儿郎当,西装挂在左肩,不耐的声音跟电话里人说着:“还能是谁,宁家的那个土丫头……”
许是发觉宁思音在看他,将眼神斜了过来。
鼻梁挺拔,形状桀骜的一双眼,睫毛下垂不友善的角度。
宁思音的眼睛短暂地与他对视上。
对方由上而下扫她一眼,不知被电话彼端的人说了什么,满脸张牙舞爪的烦躁:“滚你妈的蛋,老子缺女人?”
女人缺不缺不知道,脑子是缺点。
宁思音沿廊下青石板路走过。
那人提步下了台阶,朝相同方向而来,脚步声缀在她身后不远。
转过弯,菱华轩飞扬的字体挂在门匾。
宁思音在门前停下。
“喂。”一个非常不礼貌的喊声。
宁思音回身。
蒋昭野的视线掠过菱华轩,又盯紧她。
宁思音看到他轻蹙的眉头与眼里盛满怀疑的审视。
“你……”蒋昭野要说什么,宁思音冲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左手中指。
随即在他一愣后簇变的脸色中,举手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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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人丁单薄的宁家不同,蒋家根系庞大,枝茂叶盛,光主家蒋宗林一脉便有数十人口,四世同堂。老爷子蒋宗林再过几年便满百岁,环绕膝下的曾孙一大把,排行老六的蒋昭野,是宁光启为宁思音安排的“相亲”对象。
此刻就坐在宁思音的对面。
挨着他的父亲蒋伯尧。
寒暄过后,蒋伯尧的视线从宁思音身上扫过。蒋伯尧长了张严厉脸,对她却面带笑容,十二分慈祥。
“这孩子,就是晨音的女儿?”
宁思音那个短命的爹叫宁晨音。
她的名字是爷爷起的,就字面意思。
宁思音恭敬地鞠躬,从头到脚都是惹人怜爱的乖巧:“蒋伯伯好,我叫思音。”
宁光启与蒋伯尧的父亲蒋乾州同辈,按辈分,宁思音叫他一声伯伯并不为过。但这个称呼似乎让某人不爽,在餐桌对面皱眉。
宁思音看过去。
年轻锐气,剑眉紧蹙,挑剔、不屑、警觉的目光隔着餐桌乜她。
对上宁思音的视线后,蒋昭野漠视移开,每一根头发丝都往外支棱着不耐烦。
“好。思音这名字好。长得也好,像晨音。”蒋伯尧说道。
宁思音五官生得干净,眼睛灵动,笑起来天然有一种天真的幼态,让人觉得无害。
“真的吗?我没见过我爸爸。”
“那自然是真的,我还会骗你吗。你的眉眼,跟你爸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鼻子也像。你爸从小就长得好看,年轻的时候追他的姑娘,能绕熙河一圈。”
“都是些不着调的旧事,提那些做什么。”
即使在宁思音面前,宁爷爷也不喜欢提起已故的儿子。
蒋伯尧低叹一声,指了指身旁的儿子介绍:“这是我们家昭野,你六哥哥。”
六哥哥。
好亲昵的一个称呼。
宁思音:“六哥好。”
蒋昭野马上抬起一只手,一点面子不给:“哎,别叫那么亲热,跟你不熟。”
确实不熟。
不然方才在门口不至于没认出她,背后说她坏话被她听个正着。
像没感觉到蒋昭野的失礼和怠慢,宁思音还是那般乖巧单纯的表情:“我在国外的时候经常在新闻上见到六哥。”
蒋昭野的视线终于纡尊降贵在她脸上降落,被自己声名远播海外这件事勾起了兴趣,蹙着挑剔的眉问:“什么新闻?”
“好像是和女明星吃饭。”宁思音作回忆状,“我没有仔细看。”
蒋昭野期待的脸当即蒙上一层黑,下意识瞥他爹。
蒋伯尧面上闪过不豫之色,估计是当着外人没发作。
“你挺八卦啊。”
当着他老子揭他的短,蒋昭野对这个“妹妹”的憎恶升级,字从牙缝里往外磨。
宁思音神色无辜,眨了眨清亮的眼睛,认真解释:“我朋友喜欢追星,所以很关注娱乐圈的消息。她喜欢吕笑笑,经常看到六哥和吕笑笑一起。六哥和吕笑笑很熟吗?”
蒋昭野的脸黑上加黑,凶恶地瞪她。“少特么乱说!”
宁思音双手紧攥刀叉,微微一惊,眼神像小鹿一样无措不安。
像是被吓到,眼眶一下子泛起红,见之令人垂怜。
她的受惊落在蒋伯尧眼中,后者脸一沉,隐含威胁:“昭野,怎么跟妹妹说话的?身为哥哥,一点兄长的样子都没有。”
蒋昭野不服:“也就刚认识,兄什么长。”
蒋伯尧的火气终于被挑拨到台面上,啪地将筷子撂下:“你给我闭嘴!”
正喊冤叫屈的蒋昭野霎时消声,蒋伯尧扔给他一记充满警告和怒意的眼刀。
蒋昭野气不顺,掀起眼皮瞪向对面的“罪魁祸首”。
宁思音安安稳稳吃自己的菜,进食姿态如公主般优美得体,恬然平静。
她脸小得过分,感觉还没他半个巴掌大,下颌微收更显幼态柔弱。
若非刚才那一记清清楚楚的中指,蒋昭野恐怕也要被她这副“伪弱”的面孔骗过去。
真特么能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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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依旧乘坐严秉坚的车。
宁思音脸上明显比来时多了一丝倦怠,环胸靠在座椅,观看后半截豪门风云。
“大家都知道蒋家家大业大,子孙很多,像蒋曜征、蒋明诚两个公子,大小姐蒋芙昀,都是大名鼎鼎,一个比一个优秀,蒋昭野在这里面就像一颗特立独行的老鼠屎。比他年龄大的,都比他稳重,以及经在家族公司里担任要职;比他小的弟弟妹妹还在上学,有个小神童年年奥赛得奖;还有一对双胞胎姐妹花,钢琴弹得特别好,去年蒋氏周年庆典还上台表演过。
“总之这一代里,最不学无术的就是这个六少爷。但最出名的也是他,在外面排场最大的也是他。为什么呢?——”主播加重转折语气。
“这么一个二世祖,为什么比他那些优秀的哥哥都要嚣张,到哪儿人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当然是因为他有个好爸爸——蒋伯尧大家肯定都知道,苏城应该没人不知道——虽然现在传统实业不断萎缩,蒋氏实业在整个蒋氏生态中的地位随之下滑,但仍旧占据半壁江山,目前还是整个蒋氏集团的王牌。这个王牌,一直被蒋伯尧攥在手里。蒋家老爷子今年九十六岁高寿了,这几年关于继承人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过,蒋伯尧是大家普遍看好、也是最希望继承蒋家的人选。想想,如果他真的名正言顺继承了蒋家,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蒋家是谁的,还用说吗?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说,蒋宁两家的联姻,最后一定会落在这个看起来最不靠谱的六少身上。”
节目终于结束,伴随来回整段车程的男主播音归于安静,以致于后座那道悠悠的嗓音清晰得过了头。
宁思音似乎不赞同他的结论。
“那我为什么不直接选他爸爸,成熟稳重还死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