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顾成瑞倚靠在朱门,笑意未散地抬起眸,遥遥看着容歌的冷眼旁观。

世人只言他的皇后薄情,可到底是世人凉薄看她,逼她不得不薄情自保,还是她生性如此,只将一腔真心,给了不该给的人呢。

容歌迈步而来,略凉的指尖,轻抚上男子咽喉,软声道:“圣上与哀家本是同类人,爱权柄,极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顾成瑞忙敛下笑意,拿下容歌的手掌,转身离她远些,这才轻咳一声,正色道:“皇后,朕从来对天师忠心耿耿,更不敢违背父皇之意。”

容歌心中暗恼顾成瑞甘屈居于危长瀛之下,想到天雍教与身上的天命蛊,笑道:“要哀家看,圣上不急登基,姑且与顾成邺斗上一斗,哀家有法子为圣上争取一年半载的时日。”

顾成瑞被她一口一个哀家喊得有些窝火,两人是夫妻,他是皇帝,她自称哀家,岂不是盼他早死。

正欲纠正,听到她言有办法为父皇争取些时日,不禁有些好奇,连师傅都无法再为父皇延寿,她可?

容歌向他迈近几步,轻声道:“放过他,哀家让你做皇帝。”

顾成瑞噙笑看她。

容歌亦笑眼看他。

顾成瑞看出笑眼后的杀意,心冷了下来,避开她目,转过身,撩袍坐在了榻上。

“惠王、平王成了天雍教的傀儡,两人陷害忠国公府参与了五年前靖王通敌谋反案。卫东篱会因此牵连其内,证据已呈天师面前。还有,天雍教圣女派人刺杀天师,休沐会结束日便会动手。”

容歌神色不变,心底一片惊骇。

惠王、平王怎会提前陷害忠国公府?

顾成瑞怎会知天雍教要刺杀危长瀛,莫不是,她很快否定了心中猜疑。老妖婆恨透了大懿皇室,纵顾成瑞有两世记忆,也不可更改老妖婆心意。

容歌想到一个人,史秋霜!

前世史秋霜扮做她奴婢,随她一起入宫,后来,她把史秋霜送给顾成瑞为妃,本打算史秋霜诞子后,用她子做太后。

不想容霓入宫,提前她一步诞下子嗣,她若没记错,前世的史秋霜是对顾成瑞动了真的,若非她为她拦住云晓,她也救不下顾成瑞。

容歌眸光流转,瞧着顾成瑞。

他方才拿卫东篱诈她保命,她觉不舒服。

顾成瑞关了殿门,转过身来,皓月当空,远处长身立着一个人。

那人自幼习武,纵隔许远,也可清晰看见,太子殿下面上一左一右,两个腥红巴掌印。

休沐会第十日,连生带一众宫人前来搬奏折,容歌洗净铅华,着道袍安静立在危长瀛一侧。

这位伺候圣祖帝半生的御马监掌印大太监,见她身着道袍,捂嘴偷笑,顺手招来一名小宫女。

吩咐道:“前些日子江大人供奉上来的云锦绸子,杂家瞧着有匹红色的色正,回宫后让小宁子拿去危府,就说是杂家送的。”

那宫女垂首,低敛着眉目,恭敬应:“诺”。

容歌立在园内,看了眼连生身侧的梳单螺鬓,着暗青比甲的宫女,微屏息,转眸打量着左右。

这座天家园林,围山困水,宫墙之地可比一城。

她与危长瀛立在园林门前。

两层玉阶之下,连生身侧跟着宫人、马车,深蓝袍带的小太监鱼贯来往,一座座被批阅好的如山奏折,陆续被搬上马车。

容歌忽然看向危长瀛。

顾成瑞将朝政奏折让危长瀛代理,是因他知,危长瀛从不对权柄有欲。

这几日来,她跟在危长瀛身侧,方知危长瀛竟是如此忙碌,晨起、日落,鲜少有闲暇时。

前世的她代司天子权,却不喜处理政务,卫东篱在时,由卫东篱分担大半,卫东篱不在时,她将政务悉数推给了危长瀛。

她从来没什么耐性,而朝政之事太过繁琐,大事有章程,难得是小事。小事无前循之例,又赶上天下即将大一统,三国已然臣服为王。

想来前世危长瀛除了喜罚她跪外,是真的拿她当儿媳疼爱的吧。

危长瀛低眸看她。

容歌对上那双沉寂深邃的眸,微带动容轻唤:“师傅。”

危长瀛“嗯”声回应,转眸见宫人已然把奏折装好,一身肃杀的御林军,已经护送先行马车而去。

便道:“此次休沐会结束后,今年难再有了,既来了,去忘情山游玩一番也可。”

容歌缓缓地低下头。

她若不去干预,圣祖帝如前世般驾崩,至此后,三道书院再不会有休沐会了,危长瀛会以天师之尊,凌驾皇权之上。

而这些天潢贵胄的学生,伴随着圣祖帝的驾崩,封王的封王,嫁人的嫁人,各奔东西,再不会团聚了。

容歌沉默跟随着危长瀛入了马车,再难有心情如常与安之意斗嘴。

史秋霜得她令,带了怀雍山庄的人前来刺杀危长瀛,又有老妖婆派来的人,届时她再出手,待至日落危长瀛无法施展天魔功。

他纵能在安之意,明为恩保护下不死,也必重伤,她只需向老妖婆发出讯号,老妖婆必会亲来斩下危长瀛人头。

容歌心底轻叹:老道士死后,自己再没了天敌,届时她若有心站在权利巅峰,势必高处不胜寒。还是一如当初预算般,与卫东篱再续前缘后,两人山高水长地过一辈子比较妥帖。

想到这里,容歌似乎看到了未来的光明人生,按耐不住心中欣喜,挪了位置,撩开暗紫车帏。

身着儒袍的学生们,女学生坐在后面马车,男学生纵是顾成瑞也骑马跟随在后。

这一众天潢贵胄们越走越偏僻。

正午时,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忘情山。

容歌不顾危长瀛率先钻出马车,寻到顾明月与辛芷兰。届时刺客们来袭,她需护下两人,至于其他,哪怕是顾成瑞、顾成邺,她也觉与他们不熟。

他们是生是死,与她无关。

顾明月罕见容歌腻着她,秀目满是笑意。

三人来到忘情山崖边,容歌迈前几步,低头看着漆黑不见底的崖底,风起刮来一阵清凉夏意。

容歌一身灰白道袍随风鼓动,顾明月忙把她扯了回来,不赞同道:“容容,这里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回表哥那吧。”

容歌抬头看着布满橙黄云霞的落日,深吸了一口气,重生后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对顾明月道。

“明月,你知道自由吗?就是再无谁如神明般俯瞰着你,目之所及,皆可敌。”

顾明月听得一头雾水。

辛芷兰看着立在崖边,袍带鼓动,恹恹病色的纤弱少女,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殿下,您很讨厌院长吗?”

容歌看了眼慧志的辛芷兰,对她神秘一笑,推开顾明月的手,再次立在崖边。

远处峰峦叠嶂,橙黄晚霞,映照大地,极目处,蓊蓊郁郁的树林深处学生们谈笑风生。

危长瀛长身立在学生们一侧,身侧跟随着明为恩、安之意,同样的灰白道袍,朴素无云纹,穿在他身,似神若仙。

一双沉寂的黑眸缓缓抬起,看向远处,长身立在崖边的容歌。

容歌眸光寂冷,平静看他。

一时间,似乎又回到了沉心阁起火日。

依旧是那双沉寂的黑眸,悲悯无欲,可观是非黑白,人心叵测。

一双狐眸,没有愧疚,满目寂冷的平静。

树林深处,异动突起,无数飞鸟惊出展翅向天而去。一人黑衣身资挺拔,立在暗处,抬手向下一挥。连排弓弩手,自地面破土而出,身着黑衣,一身肃杀,包围忘情山三面逃生路。

随着一声尖锐哨鸣,万箭齐发,密密麻麻向树林射去。

容歌趁机扬声向那双沉寂的黑眸喊:“有刺客,师傅别怕,阿九来保护你了——”

那声音灌入内力,清晰传入每一人耳畔,顾成瑞被暗卫护在身后,遥遥看着立在崖边一动不动的容歌。

容歌另一手袖间银针滑至指尖,看着神色平静的危长瀛,忽然又将指间银针收了回去。

顾成瑞言他不敢透露天雍教刺杀之事,唯恐老妖婆报复他。这点容歌相信,前世若非是她,顾成瑞必死无疑。

可危长瀛非同一般人,此人多智近妖,手下又有无所不知的平风楼。天雍教他纵如今不知,难保不会通过其他方式,料想到此次刺杀。

他表现如此平静,定有后招,她可不上这当。果不其然,容歌话音刚极地,早已埋伏好的卫国军,自忘情山另外一侧山道,统统冒了出来。

同样是数千弓弩手,指向黑衣人弓弩手,伴随着卫国军统领,一声厉喝:“诛灭叛党!”

再一次的万箭齐发。

容歌目睹着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刺杀,心底恨得牙根儿痒痒。

树林深处,安之意、明为恩,率随从侍卫保护着仓皇失措的学生们,向后退去。有倒霉的被箭射中,被侍卫背起护送,一切都井然有序。

顾成邺在黑衣人出现时,便拔出了侍卫佩剑,严阵以待守在危长瀛一侧。容歌知相比顾成瑞,顾成邺对危长瀛感情更深,圣祖帝驾崩后,他常私下唤危长瀛恩父。

就在这时,女子声音空灵飘渺,笼罩整个忘情山。

“危天师,故人来访,何以不见?”

容歌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面上顿失血色。

她怎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