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往下我们便重新回到具象的文字来。
在谈指事字时,我们已看过了一个暧昧于指事、象形和会意之间的“身”字,它其中一个“肚子里有东西”的造型,说明它可能早早就有“怀孕”的意思。
当然,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说到怀孕生子,这是生物性的本能传种繁衍大事,人什么时候在这颗蓝色小行星出现,这事就摆明了存在多久,绝非日后谁才发明发展出来的新方法或新抽象概念,因此,三千年前的甲骨文必然对此知之甚详。事实上,有关怀孕,甲骨文中还有一个更明白、更没争议的字,长这个样子,,或更扼要的,,超声波照射之下可清楚看出胎儿已完全成形(但看不出是男是女弄璋弄瓦),这就是正格的“孕”字。
再来,便是瓜熟蒂落的妊娠过程重要实录了,甲骨文中有一堆造型精微的大同小异之字:或作,婴儿由母亲臀后头部先出的素朴顺产图示;或骇人些带着血水而下,;还有连同母亲子宫开口加助产士接生双手的巨细靡遗画面,;也有只局部性重点强调的特写镜头,。前三者大致演化成后来的“毓”字,特写那个则成了“育”字,这两个字原本同是生产过程的揭示,今天则只薄弱保留着声音的连接。
如果我们更具学习精神地把局部特写给放大处理,画面便成为状,是助产士双手掰开子宫接生的样子(是否有难产的麻烦不得而知),这是个“冥”字,可能是这字后人看起来刺激了些,遂从生产过程说明书中被完全剔去,而转注成幽黯深奥并烙印着不洁乃至于死亡的贬意。
其实,真正可怕的不是“冥”,而是“棄(弃)”,“弃”的甲骨文画成,再清楚不过了,是双手拿着畚箕把带血水的初生小儿粗暴倒出去的写生图。当然我们可自我安慰,这字里头的小儿可能只是死婴,合当丢弃,但问题是“弃”字还有另一个更骇人的造型,,右边加了手握绳索的图像,用以绞杀初生的小儿——我们当然晓得,在生活物资不丰盈且医学不发达的初民生存世界中,这可理解为某种变形的家庭计划堕胎行为,用以处置有缺憾养不活的或有困难无法养活的小儿,但终究还是令人触目惊心。
好,比较幸福活下来的小儿,母亲便有义务得授乳了,甲骨文的“乳”字是,极精巧的一个字,怀中的小儿张大口如嗷嗷黄口小鸟般让人心疼,而且我们也可注意到,这个象形字还添加了指事的小横杠符号,特别标示在焦点所在的母亲胸脯部位。至于辛苦授乳的母亲,体形当然有了变化,甲骨文中的“母”字作,是“女”字的变形,刻意地夸张膨大的乳房部位,产出“比牛奶更好”的婴儿食品。
只是,小儿除了要生要养要保护(保,,漂亮的背小孩图像)之外,还得要教。甲骨文育儿指南的最后一页便是这个“教”字,,其中最醒目是右半边手持棍棒高高举起的图像(至于小孩头顶的符号,许进雄先生以为代表的是打绳结的这项古老技艺,以概括小孩的基本教育课程),从这个抵赖不了的具象文字来看,至少三千年前中国人便堂而皇之进行体罚教育了,罪证确凿。
但看过了令人悲伤的“弃”字之后,如此有限伤害的数字我们也就不计较了,毕竟,比起那个可能是十年以上最低本刑的骇人罪行,打打自家小孩,可能就只是斥责了事或缓刑结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