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和采集一般配合着进行,只因为不如此很难单独养活人,如我们前面引述列维斯特劳斯《忧郁的热带》书中印第安人男打猎女采集的悲伤画面。
大自然之中,如果你偶尔也看Discovery或《国家地理》杂志频道有关非洲狮群和猎豹的猎食求生影片就都知道,这些肉食性的猎者并不像上天赋予它们尖牙利爪和一身强力肌肉那么神气那么吃香喝辣,相反地,它们几乎是长期性地处于饥饿之中,好不容易打到一只倒楣或身体有病有伤的羚羊暴吃一顿,但由于没冰箱没处理肉类长期保存的技术,只好把吃剩的残骸交由土狼、秃鹰、苍蝇以及微生物料理(其中,只有美洲狮会将剩下的肉埋到土里,改天再来吃),之后,便又是长达数日的挨饿期。
我们也会注意到,这类的大猫型掠食动物,几乎都是暴冲式的短跑健将(猎豹是地球上陆跑速度的纪录保持者),但都不具备长跑的耐力。这是因为猎食行为的需要,不管是集团性的狮子或单干户的猎豹,它们猎食时需要的是耐心、冷静和等待,缓缓地接近猎物,只有在短暂追捕那片刻时间,才爆发力十足地冲刺开来。
无怪乎,这些大自然最强悍的猎手,看起来总是懒洋洋的,从没忙碌的样子,老实说,也没什么好忙碌的——一种悠闲又挨饿的合成影像。
人在自然界中,作为一个猎食者,他的位阶本来不高,但随着猎食工具的发明和不断改良,他急剧地上升到再无物可威胁的高处,从甲骨文中,我们大致可看出并相信,彼时的人们已经有能力对付并制伏任何强大的兽类了。我们先来看两个其实和狩猎无关的字。
首先是“戲(戏)”字,今天我们大体上划归小儿领域的“戏”字,其实最原初记录的是一样危险刺激的死亡游戏:其中,那头身上有斑斓花纹又张血盆大口的,就是华北的兽王老“虎”,老虎所面对的则是作为武器的“戈”,人持戈在围场内斗虎为戏,商代人所玩的正是日后罗马人在竞技场迫害早期基督徒的游戏(老虎换成狮子);还有更狠的,,看出来是徒手搏虎,这个字是“虢”,后来只留在氏族名号之中,一方面大概如此暴虎冯河之事没人做了,另一方面大概也彰明这个氏族曾有祖先能徒手搏虎,比喝醉酒被迫上阵的大宋打虎英雄行者武松早了两千年。
有关狩猎工具,我们已看过用钓竿钓鱼,还有田网和猎犬,还有什么呢?
鱼类当然还能撒网一家伙打尽,“渔”字的另一造型正是这样,。
兽类基本上如射野猪所显示的,投掷器是弓,,弹药有两种,一是“矢”,,另一则是“弹”,。此外,设陷也是一法,“阱”字的甲骨文是,画一只大眼大角的鹿掉落陷阱的悲惨(或欢乐,端看你站哪边)图像。
鸟类的捕捉方式,甲骨文可就详细了,最原始用徒手来抓,,这是“隻(只)”,“獲(获)”字的原形,转注成计算单位;也可以用系了绳索方便回收的箭矢来射,;用网也行,,画一个张手向着鸟儿撒网的猎人;还有一个大概是类似屏东恒春那儿抓黑嘴伯劳烤了卖的“鸟仔踏”死亡陷阱,图形是——用箭、用网和用鸟仔踏这三个捕鸟的字,我们不晓得怎么念,也找不到由此演绎出来的字(也有可能“抓法有异,结果相同”地全并入到“只”字里头),但意思我们却是完全明白的。
只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只代表鸟兽虫鱼怕你,并不就代表你能有效率且大量地捕获,事实上,爬上猎食链最高阶的人们,并未能挣脱类似狮子猎豹的食物供应不稳定处境,并更受到季节、天候、地形等等不可控制自然因素的影响。因此,我们所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笑人懒惰、缺乏恒心毅力的俗谚,其实更接近猎人生活的无偏见描述。
打猎,的确有某种武勇的、落拓的、自由不羁的境界非常诱人,但境界要靠时时饿肚皮来支撑想想还是挺不智的(你在比方说契诃夫小说中看过哪个猎户是过好生活不狼狈的,或应该讲,就只有那些衣食无忧的王公贵族地主富豪才打得起猎),也因此,这种生活方式要由畜牧和农耕来替代——这代表人们对更稳定食物供应的寻求,也代表人们走向一种更忙碌的生活方式,或说更有事可忙并乐于有事可忙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