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在马车车厢上的巨岩忽然间高高升起,灵珠被猫用嘴叼住后颈,从车厢里脱身出来。
“呼……”灵珠和猫同时滚落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小灵狮已经累瘫了,四肢一叉,平趴到地上。灵珠四仰八叉仰天平躺地上,仿佛脱水的鱼,嘴巴一张一合:“主人……下次你要是再这么发疯,我……我就回奥界去了!”
“灵珠……”看到她还好端端的,青鸿心头一松,但是就在这时,坍塌的识海碎片忽然全部好好升了起来,对准青鸿的思感呼啸着奔腾而来,轰隆一声,将他死死压在了一片岩石和断层之下。青鸿感到全身犹如压上了一座昆仑山,沉重得恨不得立刻死去。
“灵珠!发生了什么?”青鸿挣扎着从一片瓦砾中冒出头来,惊慌地问道。
“主人!!”灵珠和猫连忙凑到青鸿的身边,将他思感周围的沙石和瓦砾翻开。
“主人!识海已经彻底坍塌。现在的你应该处于一种昏迷和修复的阶段……”灵珠飞快地说道。
“但是为什么我会被自己的识海压住?”青鸿问道。
“因为你有无可救药的英雄情结。当你的英雄体验受到阻碍,你产生了内疚和自卑感。你内疚因为你没有足够的能力拯救自己的识海、猫和我。自卑是觉得自己不配做我的主人。”灵珠想了想,终于明白了过来,“极度内疚和自卑束缚了你的手脚,令你懦弱胆怯,这种识海碎片对你的压迫,是你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惩罚,也是你为自己背负上的沉重包袱。”
“灵珠,没想到你还会精神分析!”青鸿失声道。
“是分析心理!人类里面我粉荣格的!”灵珠盘膝坐在青鸿身边,抱臂在胸,骄傲地昂起头。
“呜……”猫蹦跳着跑到灵珠的背后,伸出一双肉爪按住灵珠的肩膀,帮她轻轻揉着。
“噢……”青鸿心情沉重地朝周围看看,灵珠曾经由衷热爱的居住环境全被自己毁坏了,猫的全身毛发也都蔫了,连她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要饭装,自己真的亏欠了她太多。
“……对了,第七大队还在吗?”青鸿忽然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不禁揪心地问道。
“怎么可能还在,基本上都死光了。”灵珠摇头道,“你大概都不记得了吧?你昏迷之前,坚持战斗了足足一个小时,把行走武库里的弹头全都打了个精光。第七大队最后一营的冲锋队在你的炮火掩护下,发出了最后的冲锋,和阵地前沿的妖孽机们同归于尽了。”
听到这个消息,青鸿本来已经郁结难解的心情更加沉重了起来:他毕竟还不是可以拯救一切的神。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战场上失去同伴。而这第一次经历,就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战友。他记得第七大队很多战友不过刚刚能够驾驶精英和冠军机。他们虽然和自己素不相识,但是却因为自己的激励而展示了男儿最珍贵的血性。
当他和他们并肩战斗的时候,他曾经有一个错觉,那就是他们拥有着前所未有的强大,足以一直战斗到世界的尽头。那种感觉,就好像一瞬间的永生之梦,在他的世界里再没有恐惧。
但是他们最后的下场却是灭亡……如果自己表现得不是那么英勇,也许这些年轻小伙子都还能够存活。也许是他害死了他们。
这样的念头刚一产生,他就感到背上压着的山石层更加沉重,全身都感到异样的疼痛。
“灵珠……”青鸿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你说,是不是我的英雄情结害死了第七大队所有人?”
“哎哟……”灵珠用力活动着自己娇嫩的脖颈,“你跟他们很熟吗?之前你们谁知道谁啊?你应该多考虑考虑你的英雄情结是不是会害死我。答案是是滴!不过呢,既然是我选择了你,无论是健康还是疾病,富裕还是贫穷,我都认了。如果你对我感到愧疚的话,等到将来不要再那么玩命了!”
“但是……如果我不拼命的话,望乡台就守不住了。”青鸿完全没听到灵珠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也许我……并没有做错?”
“谁去管那些第七大队的死鬼哦?死就认了呗,他们是战士耶,这是职业风险嘛!你纠结个什么鬼啊?再说了,也没全死嘛,活了一百多个。要是没你,这里一个人都活不了。你应该多多反省自己对我和猫的不管不顾……”灵珠喋喋不休地说道。
“对啊,这是不得已的。我并没有害死他们,我没有做错。”青鸿忽然感到一阵解脱,身上也轻松了很多。压在他身上的万斤巨石忽然间烟消云散。
“什么呀!这么容易你就原谅自己啦?”灵珠看到压在青鸿思感上的山石层消失,顿时不满地叫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青鸿苦笑着挠着头发,不停地对灵珠点头哈腰,“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噢……原来你感到内疚不是因为我和猫,而是那些死鬼!男人真是不可靠,精灵使永远被放在最末一位。你要知道,你死了,我也会在人间一点点消散掉。我们可是一体的!以后我坚决不再教你魔法了,你去做生活使吧!”灵珠大怒地站起身,叉着腰叫道。
“灵珠……”青鸿连忙说,“我保证,等到我重建识海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比以前更精彩一百倍的世界!”
“一千倍!”灵珠撅着嘴说道。
“好,就一千倍!”青鸿忙说。
“好吧,猫,过来!”灵珠将猫拉到自己面前,挠了挠它的下巴,“主人以后会给我们一个更大的世界哦。我们原谅他吗?”
“喵……”猫眯着眼睛,冲着青鸿亲切地叫着。
“好啦,主人,我们决定原谅你了!”灵珠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是,谢谢。”青鸿暗自吐槽道,“我这个主人当得怎么这么像下人?”
“主人,坍陷识海的修复是一件旷日持久的工作。你可能要花费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到当初的水平。最关键的是要对自己有信心,脚踏实地,从最简单的魔法做起,不要好高骛远。暂时转职去做生活使,等到灵识足以支撑战斗需要,你再转回战斗使。”灵珠说到这里,担心地朝青鸿的思感看了一眼,“做惯了战斗使,你能够忍受这样的生活吗?”
青鸿感到心头一沉,现在的他重新落回了几年前自己没有成为纹章使之前的岁月。之前取得的所有成就都需要从头再来,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沉重无比的挫折。但是,只要还活着,一切都有机会重来。经过上一次的血战,他已经成长为真正的战士,这样的挫折难不到他。
“我不在乎,我愿意从头再来一次。”青鸿沉声道。
“主人……”灵珠脸色有些苍白地看着他,“你需要好好反省自己的心态。你明明可以操纵机甲用风之魂魄逃出望乡台。你却执意要和中央军作战到最后。这样的英雄情结迟早有一天会把你害死。”
“灵珠,你不明白,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人类和精灵不一样,他们有自己追求的理想和人生准则,很多时候,这比生存更重要。”青鸿柔声道。
“但是你的理想是什么呢?”灵珠正色问道。
“我……我……”青鸿微微一愣。
“想做一个比你父亲更好的机甲师吗?你已经做到了。想要回归南方吗?你也做到了。想要杀死所有的黄金族?这根本不是理想,这只是复仇的执念。在这个世界上,你到底想要些什么?”灵珠不依不饶地问道。
“我……我……”青鸿发现,对于灵珠的质问,他居然一点都回答不出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朝着成为最强机甲师的道路上奋勇挺进,却从没想过成为机甲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这样,哪怕他真的到了天下第一,又有什么意义?
或者,成为风华使,能够机甲封神,就是他追求的全部?
青鸿感到胸口处空空如也,仿佛树洞一样空虚,甚至隐隐约约能够听到空洞的风声。
“在你下一次踏上机甲之前,拜托你好好想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可不想和一个糊里糊涂的主人一起在这个世界撞得头破血流。”灵珠撅着嘴说道。
“喵——”猫抬起前爪,扒在青鸿思感的身上,轻轻地叫了一声。
“看见没有,它才是你真正的战友。从你第一天有了灵识,它就在为你和异化灵狮战斗。在你想要为第一天就认识的战友拼命的时候,想想我和猫吧!”灵珠幽怨地说道。
“对不起,灵珠,我会好好想想。”青鸿无力地叹息道。
坍塌的识海、灵珠和猫的影像在他眼前一点点模糊了起来,仿佛沉入了深深的水波。他看到一片片金色的涟漪在天地间扩展开来。跳动的光芒侵入了他紧闭的双眼,令他的视神经有微微的刺痛。他感到自己的泪腺在旺盛分泌着泪液,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舌尖也传来干燥的刺痛。
“他醒了!”“上天保佑,他醒了!”“真是命大!”无数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