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久违校园的姜昀祺眼里,军训是很新鲜的。
日常作息按部就班。
起床、晨跑、排队吃早餐,然后训练。吃完午饭有两个小时的午睡时间,之后一直训到下午五点半。
晚训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没有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唱军歌玩游戏交流感情。毕竟一起训的是大学四年的同学,军训这段时光还是很值得纪念的。
据说军训最后一周有唱歌比赛,第一名的班级会加团体分。
这是班级荣誉,大家都要力所能及出一份力。于是,唱得不是很好的姜昀祺每天会多练习一会。
这“一会”就是和裴辙打电话的时候。
一个人对着空气唱没意思。有裴辙在,姜昀祺也不害羞,反正看不到人,想唱就唱了。
一开始裴辙还会很含蓄地提醒他跑调,或者让姜昀祺再去听一遍原曲,看看自己是不是在调上。
渐渐地,裴辙觉得唱歌这件事可能需要天赋。就像电竞一样。
后来,每当姜昀祺唱完问裴辙怎么样的时候,裴辙会在电话那头笑好久。姜昀祺就不问了。
再后来,裴辙得知,姜昀祺被调到了副歌部分,到时候只要跟着大家一起嚎就行。在不在调压根没关系。
因为是校外军训,进出管理十分严格。但也不是每天都这样。
定慧寺这片是S市有名景区,除了寺庙,周边还有人工湖和草坪,三面拢着四季常青的小山坡。一到节假日,本市和临近的周边市区会过来自驾游,热闹起来车位都没有,需要再开十几分钟停到定慧寺这边,再步行过去。
训了差不多一周半,学校给他们放了一天假,晚上十一点前回寝就行。
姜昀祺一早去云浮天梯开会,下午和他们训练复盘。晚上七点准备回去的时候,First一众还给他举行了欢送会,姜昀祺跟回乡探亲似的,拎着一大包水果零食回寺里。
七月盛夏,姜昀祺出地铁就被滚滚热浪熏了满头满脸。一天行程紧凑,打开手机显示电量不足。快八点,走回去还要十几分钟,姜昀祺想了想,放下手里东西坐马路牙子上发信息给裴辙,说一会手机没电,回宿舍再打电话。
信息发出去,裴辙很快回复,问他在哪里。
姜昀祺说刚下地铁。
裴辙就说别动了。
蝉虫鸣噪的夏夜,姜昀祺盯着这三个字,有点懵,但心底率先反应,砰砰砰炸开烟花。姜昀祺站起来四处眺望,前后黑黢黢的路口,一个寻常周天,行人车辆寥寥落落。
身后不断有人走出来,是刚下地铁住在这片的上班族。三三两两,语声细碎。
远远能看到定慧寺金澄澄的顶,到点钟声悠悠响起,夜色一下变得绵长柔软。
香港春赛结束到现在,整整两个多月。
他和裴辙整整两个多月没见面。
也许因为彼此都很忙,时间被堆积的琐事占据,那些挤出来的联系就像头顶的星子,在记忆里一闪一烁。
心里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等裴辙的时候,姜昀祺抬头忽然发现,今天不仅有星星,还有月亮。因为星光的璀璨,月色也变得迷人。
姜昀祺想起有一次他们排练队形唱歌,很晚才回宿舍。管理员查完房,姜昀祺溜出去准备给裴辙打电话的时候,发现裴辙那里早就过了零点,时差显示凌晨两点多。
姜昀祺就不是很想打电话吵裴辙。他给裴辙发信息,说唱歌安排定下来了,他只要唱副歌部分,动作也很少,保持笑容就好。
信息发出去没一会,裴辙罕见发来一个摸头表情包。
这下姜昀祺按捺不住,拨出电话,压低声音生怕吵着裴辙似的问:“裴哥你没睡啊?”
裴辙笑了下,没说话。
其实睡了,但没睡熟。消息进来的提示音很轻,但因为知道是谁的,总是会拿起来看。
姜昀祺就自顾自汇报军训日记。今天站了多久的军姿,踏了多久的正步,因为姿势不标准被教官拎到一边又练了多久。
窸窸窣窣说个不停。
再浓的睡意都被闹没。
姜昀祺知道时间很晚了,加快语速,比平常汇报少了十几分钟,结束时又很担忧地问:“裴哥你是不是失眠?”
裴辙失笑,过了会,顺着姜昀祺的忧心忡忡苦恼道:“怎么办?”
姜昀祺紧巴巴:“什、什么怎么办?裴哥你失眠?”
裴辙叹气:“现在每天没有昀祺唱歌就睡不着。”
一本正经的语气,跟真的似的。
姜昀祺停顿几秒,好一会反应过来了,凶巴巴:“你骗人!每次唱歌你都笑我!”
裴辙岔开话题:“那现在唱一个?就副歌部分。裴哥想睡觉了。”
姜昀祺道行浅,摸不清裴辙用意,被哄着唱了首。结果,还没到两句,裴辙直接笑出声。姜昀祺就发誓再也不唱。但之后每次都会被裴辙骗过去。
又是一班地铁到达,脚步纷沓。
很快,路灯晦暗的街口亮起一束明亮车灯。
姜昀祺噌地站起来,两手唰地拎起两大包塑料袋飞跑过去。
车子适时停下,车窗打开,裴辙笑着上下瞧他。
姜昀祺瘦了很多,但不是那种营养匮乏的瘦弱。此刻站裴辙面前的姜昀祺浑身上下健康蓬勃,眉眼愈发俊朗明秀,跟在外扑棱一圈回来就长大的雏鸟似的,翅膀目之所见的硬了。
姜昀祺提了提两手,献宝似的:“你看,我知道你来,给你带了好吃的!”
裴辙不拆穿他早上就汇报好的行程,下车接过东西搁后备箱。姜昀祺转身绕去副驾坐好。
车里冷气足,姜昀祺伸了伸懒腰,在熟悉的环境里无比舒适。
裴辙关上后备箱重新坐进驾驶座,已经系好安全带放下座椅躺平的姜昀祺扭头问他:“裴哥你不忙吗?”
裴辙启动车子朝定慧寺开:“还行。晚上飞机回去。”
姜昀祺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一双蓝眸盯着裴辙侧脸目不转睛瞧,奔波一天的身心骤然放松,没几秒,他居然在座椅上睡着了。
醒来不知道几点。
冷气关了,车窗半开,古寺旁的夏夜清风徐徐。
姜昀祺闻到无比熟悉的须后水气味,身上有些分量,是裴辙外套。
扭头便见裴辙坐一边闭目养神。
姜昀祺肠子都悔青了。
大好时间都睡过去了,姜昀祺欲哭无泪。
想着想着,想起后面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见面,姜昀祺都有点委屈。
一边委屈一边悔恨,姜昀祺不知道自己眼睛红了,直到耳边传来裴辙声音:“怎么了?”
脸颊被人抚摸,姜昀祺坐起来抱着裴辙外套,垂头不吭声。心底难以抑制的悲伤因为眼前这个人向来毫无底线的包容,在百转千回的某个情绪瞬间蓦地被放大——
姜昀祺居然真的掉眼泪了。
一滴两滴,落在裴辙外套上,洇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裴辙似乎知道姜昀祺情绪为何而来。
抚摸的手捧起姜昀祺脸,眼睛下面两条亮晶晶,裴辙无奈:“撒娇精。”
姜昀祺抽抽鼻子,索性也不管了,张嘴呜呜:“你怎么不叫醒我啊,好不容易才见一面,你都没亲我——”
裴辙就低头去吻他。
好像是个开关,嘴唇触碰的瞬间,眼泪忽然掉得更凶。
姜昀祺呜呜咽咽,伸手去揪裴辙衬衣,哽声:“……还要抱。”
裴辙就把人抱自己身上。
两人慢慢吻着,裴辙一边吻他咸咸的嘴角,一边抚摸姜昀祺汗湿的后颈。姜昀祺哭得差不多了,就主动去勾裴辙。但空间有限,姜昀祺发挥得不是很好。后面实在太热,姜昀祺说开冷气,裴辙没让,怕他光着直接吹着凉。
姜昀祺全身是汗,裴辙也没好到哪里去,衬衣几乎全湿。潦草结束的时候,姜昀祺没吃饱,就缩着身子往下继续吃。车内一下变得闷热,车窗打开的声音短促,姜昀祺吓得一抖,裴辙拍了拍姜昀祺后脑,说没事。他嗓音格外哑,姜昀祺听得口干舌燥。
毛巾是干净的,但买的时候放车里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用处。车子里有矿泉水,裴辙就沾湿了给姜昀祺擦。确实瘦了很多,擦的时候裴辙有点不能理解,别人军训哪个不是黑一度,就他姜昀祺,白了几个度,屁股尤其白。姜昀祺不安分,裴辙刚给他擦完屁股,前面又有了兴致,裴辙好笑,一边伸手,一边逗他:“精力这么好?”
姜昀祺半饱不饱,蜷缩在副驾懒洋洋:“有什么用。”
裴辙:“……”
精力好不代表耐力好,没几下姜昀祺就交代在裴辙手里。裴辙一边擦手一边说:“看来还是得练。”
姜昀祺捂着脸笑,伸长腿去蹬裴辙,被裴辙握住脚腕亲了亲:“是不是要回去了?”
姜昀祺睁开眼问几点了。
裴辙说十点半。
姜昀祺就光着两腿扑回裴辙身上,搂着裴辙说不想做人。
裴辙深思熟虑了姜昀祺的想法,严肃道:“尽量做人吧。”
姜昀祺差点笑疯。
十一点的时候,古寺钟声再次响起。
姜昀祺拎着大包小包,里面还有宋姨嘱托带来的东西,站宿舍门口同裴辙说再见。
车里隐约感觉姜昀祺身量长了些许,这会直挺挺站面前,裴辙发现好像是长了几厘米。
其实已经迟到了。
可姜昀祺就是不想走。
看了会裴辙,姜昀祺索性蹲下来。
裴辙俯身捏了捏姜昀祺耳朵:“怎么了?”
姜昀祺又有点难过了,他就是很想裴辙,一点不想离开裴辙,打什么比赛啊,训什么啊,他就想黏着裴辙。
姜昀祺想起阿随说他恋爱脑。
姜昀祺埋头蹲着,心想,你要是和裴辙谈恋爱,你不恋爱脑?这么一想的下秒,姜昀祺又自己生自己气——除了自己,谁都不能跟裴辙谈恋爱。想都不行。
无缘无故的生气,怎么都舍不得的情绪,姜昀祺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蹲了一分多钟。
裴辙拿他没办法,只能用力把人拉起来,眉间有些痕迹,语气安抚:“怎么了?下周再来看你好不好?”
姜昀祺摇头:“不要。你好累的。”
裴辙摸摸姜昀祺头发:“那是怎么了?”
姜昀祺红着眼睛,委屈极了:“我刚刚被蚊子咬了。”
说着眼泪好像又要掉。
没完没了。
姜昀祺也知道自己没完没了。
赛场上的云神消失得一干二净,眼前只有一个姜昀祺,没完没了。
忽然,宿舍门里传来几声脚步声。
姜昀祺弯腰胡乱拎起一大堆东西,咬着嘴唇一鼓作气转身就往里跑。
裴辙瞧他这副样子,心软得不行,一把将人拽住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姜昀祺背。
哄了会,姜昀祺缓过来,想起刚才又是莫名其妙的一顿情绪,便有些害羞,又觉得好玩。半晌,下巴搁裴辙肩上,姜昀祺瓮声瓮气:“我要进去了……”
裴辙没说话,过了会问他:“蚊子还咬你吗?”
姜昀祺笑:“好像不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