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少见的事

祈见接到裴辙电话的时候,车子刚开出云浮天梯,等在第一个十字路口,通知助理明天给姜昀祺准备下阶段换药的信息还没发送出去,界面就出现裴辙来电显示。

电话那头是略显嘈杂的步履声,裴辙嗓音沉稳清晰,开口就问姜昀祺最近状况,一如往常客气有礼,直奔主题。

祈见想起姜昀祺说的“自己告诉”,闻言便有些迟疑:“裴先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裴辙微微一笑,知道站在祈见立场,无疑偏重姜昀祺意愿,当下语气直接:“我知道昀祺有事瞒我。祈医生不必替他保守什么秘密。”

“他年纪小,有时候做事没轻重,事后后悔的不少。”

祈见:“……”

不过祈见也倾向告知裴辙。换作一周前,祈见或许会帮姜昀祺瞒一瞒,但眼下尊重意愿是一回事,病情治疗更重要。

车子停在路边十分钟,祈见将情况大致说了。

“……目前处于分裂症初期,始终没有好转迹象,但可以看出他在强迫自己适应。这个我是不建议的,他心理防备本就比一般人重,这个时候再强迫自己去适应,无疑是雪上加霜。”

“照现在这个趋势,下周用药结果应该是消极的。”

“至于幻觉是什么,他从没和我说过。睡眠依靠药物调整,就我和他之前的交谈看,收效甚微。”

“精神分裂有阳性和阴性症状。幻觉幻听属于阳性,阴性表达粗糙点说,包括情绪极端不稳定、言语匮乏、自我屏蔽等,但就像我之前说的,姜昀祺这方面控制得很好——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积极信号,因为从心理学研究角度看,病发早期越是自我控制强的,后期大都失控,痊愈的概率几乎……”

祈见能够感受到电话那头愈加沉重的寂静,他慢慢说:“为零。”

日光亮晃晃地晒在车前窗上,路过行人好些手里拿着伞,以备梅雨季的不时之需。

裴辙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在旁人看来,站在窗前目视前方的裴辙过分平静了。

只有裴辙自己知道,电话里传来的每一个字都需要他动用全副意志去接听。

心脏在某一刻好像被人用力掏出,没有鲜血淋漓,也没有疼痛不堪,即使在脱离躯体的时候,嘭嘭震动的心跳也在牵引浑身血管急速流动。

“为零。”

裴辙低声重复,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

祈见莫名紧张,解释:“这只是最坏的情况。不排除如果……下周用药结果向好的方向——”

“药物有副作用吗?昀祺肺不好。”

祈见立即道:“不会影响肺部,主要针对神经作用。利培酮、舒必利都控制了剂量。副作用的话,睡眠和食欲会受影响,但也开了相关药物。”

裴辙没再说什么,道谢后挂了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裴辙本就这样喜怒不形于色,在祈见听来,裴辙太过冷静,冷静到让人觉得他真的只是来了解情况,以至于,挂了电话的几分钟里,祈见都觉得自己像是完成了一场专业测验。

但祈见分明感觉裴辙那字数不多的几句话里,透出一股极度压抑沉重的心绪。

登机提示开始催促。

身后几位同事已经收拾好文件准备登机,有的举起手里咖啡一饮而尽。

温应尧从对面迷你餐吧踱过来,一路和军备司的几位打招呼,转到裴辙身旁,先是瞥两眼异常沉默的裴辙,又去看他们面前空旷的停机坪,打了个响指,笑容散漫。

温应尧母亲是国画艺术家,娘胎里带出来的气质,倜傥洒脱,举止总有那么几分漫不经心,好像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一张嘴更是目中无人,总之很考验对手心理素质。

相比裴辙的不苟言笑,有一说一,温应尧在谈判桌上就显得有些狡猾,三分颜色,三分虚实,剩下的有来有往。

“裴副有心事?”

温应尧嘴上玩笑,不过这个称呼目前已是心照不宣。

外事部一部三副,副部去年刚空出来一个,人选有三。只是这三个人里,其余两个都凑的年限,大家心知肚明,裴辙摆在那,要选也不会选另两个。

所以暗地里,大家都对裴辙改了称呼。

背后几位同事打量着两位大佬看热闹,一边瞅裴辙反应。

但裴辙一点反应也没给温应尧,站在玻璃窗前面无表情。

温应尧也知趣,没事找事裴辙是不会搭理他的。

“刚和孙部开完会,研究所那里传来消息,‘天行者’项目在准备重启,具体情况等我们这轮谈完回去再说,图纸过几天会发给你,你先看看数据。”

裴辙没说话,眉心微皱,似乎在考虑什么。

过了会,裴辙说:“我家里有事,接下来要请一个月假。”说完,裴辙喊来站垃圾桶前仰头灌咖啡的喻呈安:“帮我订目前最快回国的航班。”

喻呈安估计咖啡喝多了,脑子里全是水,也没想眼下是什么谈判进度,“哦”了声一溜烟就去办了。

全程十几秒,温应尧看不明白,谈判桌上都没这么迅猛刺激,顿时傻在原地。

裴辙低头看时间,继续说道:“细则方面我会在飞机上整理好,下了飞机邮件传给喻呈安。我算了下,时间正好,这一期没什么大问题,主要还是人事,具体安排我会在下了飞机后的三个工作日里邮件给你,到时候还要拜托——”

“裴辙。”

缓过神来的温应尧揉了揉太阳穴,面色微沉:“到底怎么了?家里有事?有什么事要请一个月?”

“你不会不知道这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下半年副部——”

裴辙转头看他,口吻严肃:“我没有开玩笑。”

温应尧拧眉:“一个月?你说你不开玩笑?那难道是我在开玩笑?!”

裴辙心思明显没在这里,语速有些慢:“可能之后还要请假。如果部里有人事变动,我完全服从。”

休假一个月,所谓的人事变动就等于降职。

温应尧瞪着裴辙说不出一句话,眼神像在看无可理喻的人:“到底怎么了?你姐要生三胎了?这关你什么事啊?闻措是摆设?还是——”

事情结束一年多,温应尧这才想起另一个人。

“那小屁孩又怎么了?不是都拿冠军了?这么大人了还要你跟着转?”

裴辙知道温应尧是替他考虑,想了想说:“昀祺生病了。”

这句话从裴辙嘴里说出来,包含的信息量就不仅在表面。温应尧自然知道,闻言皱眉盯着裴辙,渐渐也产生和祈见一样的感受。

裴辙在紧张,或者说心慌更准确,搁在身侧的手指腹摩挲,气息压抑。

有一会,温应尧确信,裴辙走神了。

这是很少见的事,少见到温应尧也不由沉默。

片刻,喻呈安满脸震惊跑回来,他也反应过来了,到了跟前看着两位上司,硬着头皮把回国机票递给裴辙:“裴司,一个小时后。直达。”

裴辙没说什么,伸手接过。

又过了会,机场方面已经有工作人员前来询问。

温应尧语气平平,转身:“我先帮你顶着。假条再说。走了。”

裴辙没说话。

走出两步,温应尧忍不住,叹了口气:“一个月真的不行。裴辙,你不想干了?”

裴辙垂眸:“不瞒你说,我现在一点多余心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