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传来加重的呼吸声。
姜昀祺深吸口气,控制手腕的抖动重新握住鼠标。
忽然,鼻尖传来泥泞尘土气息,舌根尝到过分熟悉的血腥味。
此刻,他就趴伏在潮湿混乱的丛林深处,全身戒备地四处搜寻,眼睛不敢分神眨一秒,极度紧绷的神经在额角战栗。
重新握住鼠标的手再次松开。
姜昀祺低下头。
久违的不安全感寸寸侵袭,比起眼前的虚拟比赛,身体好像更适应真实的杀戮与追踪。
格雷狙击的枪声再次响起。
“嘭——”
“嘭嘭嘭!”
姜昀祺抬眼,看着屏幕里的自己被毒圈包围,血一点点地掉,格雷正使用激将法扫射附近。
恐惧到极点就是麻木。
比起恐惧,姜昀祺更熟悉麻木。
面对姜正河的时候,他就是一台麻木到神经枯萎的机械。
于是,蔓延周身的颤抖渐渐平复。
“云神?”
薛鸣淮坐得最近,也比博宇先一步察觉姜昀祺的“不正常”。博宇叫了姜昀祺之后,薛鸣淮耐心等了一会,转过隔板才发现姜昀祺真的有些不对劲。
薛鸣淮回头刚叫了一声赛场巡视员,就听姜昀祺异常冷静地说:“没事。”
薛鸣淮又去看他。
姜昀祺脸色已经不是惨白可以形容的了,好像血管里流淌的所有温度在刹那消失殆尽,出口两个字却极轻。
薛鸣淮一怔。
姜昀祺神色如常,凝视屏幕,丛林幽暗光线映入深蓝瞳仁,如同阴影笼罩冰川。
姜昀祺再次伸手握住鼠标。
血掉了半管。
格雷狙了几秒后也不动了,立在不远处鹰隼一样眯眼观察。
姜昀祺类似掉线的举动让现场观众疑惑不已。
弹幕也开始猜测。
【云神这波什么操作?】
【格雷太刚了。避其锋芒吧……我相信云神。】
【血都快掉没了。避什么锋芒,黔驴技穷罢了。】
时间一点点走向终点,格雷没有继续等下去。
“轰——!”
姜昀祺一个翻身,雷炸在身旁!他起身快速跑向暗渠。
“嘭嘭嘭——”
格雷紧跟后面,枪口瞄准。
就在大家以为比赛结果将在格雷某一声枪响中见分晓时,姜昀祺纵身跳入暗渠!
全场惊呼。
【云神这是什么操作?】
【逼到墙角了吧,兔子急了还跳墙,云神都这个境地了,暗渠不跳也得跳。】
【再等等,说不定置之死地而后生……】
暗渠狭长,仅容一人通过。如果格雷跟下来,胜者就不一定了。但姜昀祺也不能一直待在暗渠里——格雷已经扔了一个雷,如果此时再扔一个,或者扔进燃烧瓶,他照样得死。
姜昀祺迅速打药上绷带,一边朝着另一头跑去。
果不其然,格雷扔了燃烧瓶。
熊熊火焰眨眼在身后泛滥成火海。
暗渠另一头是毒圈,而且随着比赛进入末尾,毒圈伤害加剧。姜昀祺出去没有两秒又是半管血。
快要跑到出口的时候,姜昀祺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顿住,立在原地转身看着几步距离的火焰,等了等。
信战全员高度紧张,牢牢注视姜昀祺一举一动。
薛鸣淮搞不懂姜昀祺到底要做什么。
再过十秒,决赛圈进一步缩小,那么他现在所在位置就是毒圈,半管血照掉不误。
薛鸣淮悄悄后仰去瞧姜昀祺。
神色依旧,似乎比先前更冷了。如果算上专注神色的话,表情几乎没有。
薛鸣淮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就好像,只有靠着持续不断的点击鼠标、敲击键盘的声音才能证明姜昀祺是活的。
现场气氛变得焦躁。观众都不明白姜昀祺“走走停停”到底想干嘛。
另一边,暗渠外,格雷等了几秒不见姜昀祺死于燃烧瓶的击杀信息出来,于是后退几步,想往里再扔颗雷。
两人距离太近,保险栓抽出的声音依稀可闻——
就在这时,姜昀祺火速转身继续奔向出口,浓稠毒圈霎时将他包围,跳出渠口的零点零一秒,姜昀祺抬枪朝着对面还未收回扔雷的手的格雷开枪狙击——
“嘭——”
“轰!”
枪声居然先于雷声响起!
早在姜昀祺折身飞速跑的时候,弹幕已有人反应过来。
【牛逼!!!艹!!!云神牛逼!!!】
【我明白了!格雷找位置投雷需要时间,拔栓需要时间,这些时间在云神那里,足够他跑一个来回暗渠了!】
【……不知道说什么。膜拜。】
雷声响起之后,屏幕右上角缓缓落下一片雪花。
【Yunqi使用S763淘汰了Grey】
解说员瞪着屏幕,说不出一句话。
现场大部分观众都没有反应过来,兴奋热烈的掌声在角落、在中央稀稀落落响起。
慢慢地,掌声浪潮一样汇聚。
解说员盯着屏幕上出现的冠军奖杯,激动不已:“恭喜云神!恭喜Fight of Faith!第四场冠军!Fight of Faith!”
薛鸣淮等不及起身去看姜昀祺。
感受到身旁骤然嘈杂的动静,姜昀祺飞快低下头,撕裂的情绪让他找不到合适的表情面对队友,他怕自己无意识暴露的警惕与冷酷吓着薛鸣淮。
于是,姜昀祺对来到面前张口还未说出两个字的薛鸣淮匆匆道:“我出去一下。”
薛鸣淮:“云——哦。好。早去早回。还有最后一——”
姜昀祺背朝他几大步消失在选手通道拐弯处。
竞技场有为选手专门配备的休息室。但姜昀祺没有去休息室,他一路坐电梯下到一楼,然后离开酒店,像是毫不在意即将举行的第五场比赛。
脚步太快,周遭人影纷乱。
走出两个路口,姜昀祺才停下来狠狠喘出一口气。
阴天。天空灰蒙蒙的。街道旁的箭头路标朝着三个不同方向。远处扑棱棱飞来的鸽子停在最上面,歪头随意整理几下羽毛,没一会就飞走了。视野所及的建筑都是灰黄墙面,每层六扇大小高度一致的窗户,黑色栏杆,白色窗帘。
穿着信战队服的姜昀祺站在路口,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记忆里的不安与恐惧中撤出。
姜正河死在他的枪口下。他亲眼看着他倒下的。
而且,在遂浒,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他不应该害怕的——
姜昀祺转身往回走,习惯就好了……只要习惯了,他就可以继续比赛……
但是,下一步,心底传来一个声音,一字一句告诉他:他这辈子都逃不开遂浒的梦魇。
即使姜正河死了。
姜昀祺停下脚步,僵立不动。
极端的情绪层层叠叠积压在心口,姜昀祺慢慢蹲下身,死死咬住嘴唇,眼睛渐渐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天空飘起小雨,盘旋的鸽子将他视作地面雕塑,慢悠悠地踱到他面前。
手机响起的时候,姜昀祺盯着鸽子看了有一会。额发被细密雨丝打得全湿,面色惨白毫无温度。
是雯雯打来的。
姜昀祺没有接。
过了一会,雯雯干脆打来了视频电话。
姜昀祺站起来,把手机放进口袋,往回走。
快到酒店门口的时候,他看到博宇和薛鸣淮紧张寻找的身影。
博宇第一个看见他,急慌慌跑来,从头到脚打量姜昀祺:“没事吧?云神你去哪了?出什么事了?不舒服?”
姜昀祺没有说话,他不是很想说话。
姜昀祺看着博宇,好像第一次见他似的。
薛鸣淮站在博宇身旁,面色担忧,仔细看了几眼姜昀祺显得有些漠然的神情后,他对博宇说:“找到就好了。快进去吧,马上比赛了。”
博宇觉得姜昀祺太奇怪了,但他听出了薛鸣淮话里的意思,又瞧了好一会姜昀祺,没再问。
两人一左一右围着姜昀祺进赛场。
第五场比赛和之前任何一场都没什么不同,最后Sed拿到了冠军。
信战发挥如常。姜昀祺话极少,如果不是夏闵路星岚或者薛鸣淮主动问他,姜昀祺几乎不开口。
最后一场里,姜昀祺手速又上了一个台阶,简直非人。不过就是很不稳定。大家好几次注意到,姜昀祺会在一个地方或站或蹲很久,看上去好像是在守人。
第一阶段比赛结束,全场沸腾的时候,信战全体发现,姜昀祺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