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辙知道姜昀祺怕裴玥。
不是说裴玥对他不好。只是在闻措那知道姜昀祺到底对裴辙做了什么后,裴玥就一直忧心忡忡。之后几年,姜正河在逃,姜昀祺关系特殊——裴玥误解姜昀祺与姜正河之间有血缘关系,于是怎么想都放不下心。后来从闻措那知道姜昀祺逐渐恢复了记忆,裴玥又开始担心全部想起来的姜昀祺会不会对裴辙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裴玥对姜昀祺是顾忌的。这份顾忌连同对裴辙的担忧,让她始终无法心无旁骛接纳姜昀祺。
眼下,又出了这样万分凶险的事,裴玥回去整整一晚没睡。
闻措陪在身边温言劝,“你这样自己吓自己不好。这不什么都没发生吗——”
“这叫什么都没发生?”
也许是出门匆忙着了风,回来就一直头疼,裴玥睁开眼,眼底有血丝,开口惊怒:“都开枪了!宋姨说姜昀祺是一个人去见姜正河的!裴辙的手你没看见?我就是一药剂师我也知道那伤口有多重!”
闻措哑了几秒,心道:那你是没看见遂浒出任务的裴辙,身上比这严重的口子多了去了……在闻措看来,手腕那一点伤真不算什么。不过裴玥有心病,闻措也知道。
屋子一时安静下来。
裴玥越想越不安,撑着额头重新闭上眼,很久没说话。
闻措起身从冰箱拿出盒牛奶,对不知什么时候躲在拐角默默朝客厅望的雯雯使眼色。
雯雯吐了吐舌头,扒着墙根没动,眼睛在裴玥身上转来转去。
闻措把牛奶热上锅,看了眼伏在桌上的裴玥,悄悄走到雯雯身边,蹲下来压低声音:“赶紧去睡觉。明天要去舅舅家吃饭的。”
雯雯也蹲下来,小声问:“大舅舅受伤了?”
闻措摸了下雯雯扎得歪歪的小辫子,笑道:“受伤也不妨碍请雯雯吃饭。”
“小舅舅呢?”
“小舅舅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小舅舅?”
雯雯这话说得很自然,望着闻措眼神清澈,好像这件事不需要多琢磨。
闻措皱了下眉,裴玥话里提都没提姜昀祺,雯雯心底却有了几分数……闻措回头去看裴玥,慢慢道:“谁都不因为。快去睡觉。”
“小舅舅没事吧?大舅舅受伤,小舅舅肯定难过。”雯雯叹了口气,“真让人心疼”。
闻措:“……”
“爸爸”,雯雯仰脖子嗅了嗅,大惊失色:“牛奶焦了!”
闻措:“…………”
第二天一早裴玥去省人医,到了发现两人全不见,电话打不通,拐去裴辙家,又扑了空。宋姨说两人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回来过。
闻措跟在后头偷偷给裴辙发消息,“我老婆要炸了!你在哪?!”
裴辙消息来得倒快,不是很在意,反而调侃道:“姐夫,自己老婆自己安抚。”
闻措:“……你到底在哪里?”
裴辙没再理他。
裴玥不打算再跟裴辙绕圈子了,嘱咐闻措先回家看看雯雯醒了没,醒了就带过来吃饭,然后接着等裴辙。
刚同闻措发完消息手机放下,裴辙抬眼见游况带着阿随从审讯室出来。
窗沿底下窜进一线透亮晨光,隔着层玻璃,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分外清楚。
姜昀祺原本坐一旁心不在焉低头咬吸管喝豆浆,这会赶紧上前把早点递给阿随,给到手才想起征询游况意见。
游况微笑了下,示意可以。
阿随接过,扬了扬手,“谢了”,然后按照游况指示朝尽头一间单独屋子走去。
游况上前关好门,回来对裴辙道:“他提供的信息有限,不过在尽力协助我们。”
裴辙颔首,“有什么关键信息吗?”
游况视线瞥向姜昀祺,没等裴辙说什么,姜昀祺带着喝了一半的豆浆往楼梯口走。
“就站那。”裴辙沉声定音。
姜昀祺站住脚,背靠扶手不置可否,垂眼一点点认真喝豆浆。
“阿随接触不了姜正河,但是那个叫魏叔的,他打过几次交道,了解一点。”
游况将手里的记录翻到其中一页交给裴辙,“‘广安极修’,位于广安区西城中路,是一家电子维修营点。裴司,您还记得姜正河去年有一次被监控抓到,就在这家电子维修营点。”
裴辙有印象。
“我们去过这家店,当时看着并无异常。但是在阿随口中,魏叔好像经常去这家店。阿随说有回缺人手运货,他被临时调派,路上听运货的几个闲聊才知道。”
游况不是很确定,指着纸面上一句记录,“也就一句话:‘快月末了吧,魏叔是不是又要去广安极俢?’店名听着有点熟悉,顺手一查就查出来了。不过信息太单薄,说明不了什么,只能先往这方面探探”。
裴辙一边听游况继续说,一边忽然察觉有人要从楼梯上来。
“……还有一个中断了的线索。之前裴司您让我们从花店老板身上查。花店老板陆某在承认见过姜正河之后就被我们逮捕归案。因为是秘密的,当时也很突然,没有惊动任何人。我们就让他回去暗中配合调查,一有线索就随时汇报。”
“但就在昨天,平安驾校事发后的五个小时,他被人发现死在家中。死因和之前那名死者一样,毒品过量注射死亡。”
“他临死前传回来的最后一个也是第一个线索说,姜正河两天后将亲自去某地交货,但因为危险系数极高,姜正河眼下急需人。目前猜测是,姜正河从平安驾校逃离后去了市区花店暂避风头。花店老板找到机会想要传递情报,可中途被姜正河发现……”
游况滔滔不绝。裴辙视线转向楼梯口,姜昀祺似乎在听一个人说话,听得很认真。
从裴辙角度看不到姜昀祺神情的转变,只是握在手里的豆浆再也没喝一口。
“……昨天下午在桃杨路垃圾填埋场坡上的几名袭击者身份已经被确定。事发至今没有惊动任何人。姜正河估计还在等消息,肯定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我们打算趁着这段黄金时间找人冒充回去汇报消息——”
“昀祺。”裴辙偏头朝姜昀祺道:“过来。”
姜昀祺回头看他,闻声愣了下。仓皇略带忧伤的面色一瞬即逝,下意识就叫人:“裴哥?”
捕捉到姜昀祺神色转变,裴辙心底莫名一紧,他对游况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安排人,务必保证安全。”
“好。”
裴辙向姜昀祺走去。
章政铭隔着楼梯栏杆朝裴辙慢悠悠笑着,一步步走上来。
“裴司。”章政铭伸出手,“早上好”,又对姜昀祺道:“吃早饭了吗?”
未等姜昀祺开口,裴辙冷声打断:“章队还有什么要吩咐?”
章政铭收回手,呵呵笑了几声,眼神朝下瞥,嘴角挂着笑道:“吩咐那是没有的。只是需要点配合。”说着抬眼,“毕竟,我们谁都想快点解决这件事不是?难道裴司不想?”
裴辙坦然无谓,对于章政铭手段阴险的诛心之语置若罔闻,直接对姜昀祺道:“走吧。”
姜昀祺站着没动,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裴辙拉起他的手。
回去路上,姜昀祺一直没有说话。
裴辙不知道那短短几分钟功夫,章政铭到底对姜昀祺说了什么,这么一想就直接问了出来。
姜昀祺却在长久沉默后突然道:“裴哥,你让我不要一个人做决定,任何决定都和你商量,是……为什么?”
旁人的解读是一回事,自己的感觉不会欺骗自己。
但这句话一问出口,姜昀祺蓦然间意识到,最心底里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
裴辙拧眉看他一眼,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出现。
“你还小,我不觉得你能妥善恰当地处理一些事。”
车子红灯前停下,姜昀祺却没再吭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
——纠结裴辙的用意,还是纠结裴辙感情的纯粹?
纯粹。他早就见识过也领教过人心险恶、贪婪残暴,姜昀祺觉得这个词于他而言过分奢侈。
可是裴辙不一样。裴辙……应该不一样的。
到家的时候,姜昀祺低声道:“裴哥,我去见姜正河的时候,手机里有追踪器,是不是你派人……”
裴辙转身面对姜昀祺,“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