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间,我和青龙都在迅速地想著,思绪紊乱,有几分钟的沉默。酋长在连连抹汗,青龙问“失去那东西,会遭到处分,是不是?”
酋长大为震动,口唇掀动,欲语又止,神情怪异,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等于已经默认了青龙的。我和青龙互望了一眼,酋长用十分难听的声音叫了起来:“我已经回答了你们那么多问题,我的东西呢?在哪里?”
我和青龙都不出声,这时,我们两人心中所想的事,自然是一致的:是不是把那块玻璃还给酋长?
他的确已告诉了我们许多秘密,自然,这时我心中想,真有“主宰会”存在,应该进一步去探索一下,那块玻璃既然是一种身份的证明,保留著大有好处。但是又想到,有了也没有什么用,酋长决不肯再透露进一步的秘密,例如如何运用它,在什么地方等等,那倒不如卖个交情给了算了。
我和青龙互望了一眼,他略有优豫的神色,先向酋长问:“假设——假设你要去旁听下会议,会得到什么样的通知?”
阿加酋长瞪大了眼,脸色难看之极,先在他的喉际,发出了一连串叽哩咕噜的声音——听来像是极少人使用的一种阿拉伯部落的语言,我听不懂,想来内容绝不会是对我们两人的称颂,接著,他厉声道:“先把你送到地狱去,再等候另外的通知!”
酋长又吼叫了起来:“在哪里可以得回我的东西?”
我笑下一下:“在这里!”
一面说,我一面已将那小盒子取了出来,托在手上。酋长呆住了,想来他决想不到那么容易就可以得回失物,双眼睁得极大,手已伸了出来,可是却在发著抖。我把小盒子放在他的面前,他一下子就摆在手中,打开盒子,喉际发出了一阵咕咕声,又紧紧将小盒子攥在手中,这才向我望来:“你要什么报酬,只管说!”
在这一点上,酋长倒不失君子,因为东西已回到了他的手中,他仍然问我要有什么报酬!我摇头:“不必了,你已经告诉了我们很多事!”
在得回那东西的时候,酋长的神情,兴奋之极,可是这时,听得我这样一说,倏然之间,他又面色煞白,吸冲破气:“刚才我们的谈话,你不会宣扬出去吧?”
我还没有回答,青龙已然道:“放心,第一,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第二,我和卫先生,还不想成为追杀的目标。所以,希望你也别对任何人提起!”
酋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刚才是怕他泄露了“主宰会”存在的若干秘密,会被制裁,照传说中“主宰会”的力量看来,别说对付一个人,就算它要对付一个国家,也是轻而易举,所以酋长才感到害怕。青龙的话,表示了安危与共,那自然令他放心。
我和青龙已一起站了起来,我们都认为,在酋长那里得到的资料已经够多了,算是不虚此行,那玻璃留在我们手上,也没有什么用处,事情的这一部分,算是告一段落,自然可以告辞了!
阿加酋长送我们出来,和我们热情握手,表示他感激之情,我想起惨死的古九非,心中不禁黯然。古九非可以说死得冤枉之极,只怕他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惹了杀身之祸。
离开了宾馆,我和青龙都好一会不说话,他为著车,看来像是漫无目的地在兜圈子,半小时之后,把车停在一处静僻所在,向我望了一眼:“这件事,没有法子追查下去了!”
我想了一想才回答:“看起来是这样!”
青龙陡地提高了声音:“什么叫看起来是这样,简直就是这样。”
我道:“事情对你和对我,略有不同。你是无法再追查下去了,因为查到后来,可能主其事的,就是你的最高上司。我不同,我不属于任何人领导,不会受任何力量的牵制,一切可以自由行动!”
青龙默然片刻,神情有点惊骇:“你明知有‘主宰会’这样的组织,还要与之为敌?”
我的声音听来很平静,但是我的内心却十分激动:“我一定要把杀死古九非的凶手找出来!虽然报仇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主宰会’若是以为可以这样子为所欲为,那就错了!”
我的话,说得十分坚决,青龙长叹了一声:“你比我有勇气得多!”
我苦笑:“我也很害怕,在我面对的敌对势力之中,从来也没有一个比它更巨大的了。”
青龙再叹:“害怕,而仍然不退避,这才是真正的勇气,若是根本不怕,也谈不到什么勇气了!你准备从哪方面著手?”
我道:“当然从那侍役领班著手,我相信会找出他来。只要利用古九非的是‘主宰会’的假设成立,那么这个侍役领班,就一定是‘主宰会’的人。”
青龙点头,表示同意:“对,一个组织再严重蜜,只要有一个微小的隙缝,就可以有办法到达它的核心!”
我叹了一声:“我也不以为自己有力量可以和‘主宰会’对抗,只希望能替古九非做点事!”
青龙望了我半晌:“其实,你是想为你自己做点事——不论你做什么,古九非都不会知道的了?”
我不禁惘然,青龙的指责十分有理,谁知道是为了什么才做,总之,知道非做些事不可就是了。
又沉默了一会,青龙才道:“回摈城去?”
我点了点头:“对你来说,事情已告一段落,我会自己设法回去。”
来的时候是他送我来的,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我想起有许多事要做,不必再要他送我回去了。青龙想了一想:“不,我们还是一起走,我有些事要处理。”
能和他一起回去,自然快捷得多,我也点头表示同意。就在这时候,他车子上的通讯设备,发出信号,他按下了一个掣钮,就听到声音:“槟城的警方的曾原警官,要和卫斯理先生通话!”
青龙忙道:“请接过来。”
曾原的声音立时传来:“卫先生,请你立即把他们三个人送回去,在他们未闯大祸之前,叫他们快走!”
曾原的声音很急促,可见他说的,一定十分重要。可是那几句话,却又无头无脑之极,一时之间,我不知是什么意思。只好反问:“哪三个人?”
曾原喘著气:“一对双生女──”
我“啊”地一声:“他们三个人!怎么样了?叫他们别乱走,等我。”
曾原苦笑:“只怕来不及了,一听说你不在,是我不好,略露了一些你在何处的口风,他们已经来找你了。”
我心中十分气恼:“他们做了些什么?”
曾原的声音略有迟疑:“倒没有什么,可是我总有感觉,感到他们……可能会闯祸。他们……互相商量的时候,曾说到一定要阻止你,不知把什么东西还给……酋长?”
我呆了一呆,若是良辰美景和温宝裕,追了来的目的,是要阻止我把那块玻璃还给酋长,一定大有道理,可是我却想不出为了什么。
而且,那块玻璃,我已经还给酋长了!
我想了一想:“他们不可能找到我的!”
曾原道:“我也这样告诉他们,可是他们不肯听,他们还说,要我不断设法和你联络,他们也会和我联系。”
我顺口道:“如果他们和你联系,你可以告诉他们,那东西,我已经还给酋长了!”
曾原迟疑地答应著:“还有,查那个侍役领班的事,也有了眉目。”
这倒是好消息,我道:“我很快就到,希望能有进一步的线索。”
曾原又支吾了一下:“你是不是等一等他们?他们会找到宾馆来。”
我在那时,一点也没有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也不以为曾原的“感觉”有多高的价值,我只想到,要是他们三人来了,乖乖地倒也罢了,真要胡作非为,闯出什么祸来,也该让他们自己负责。人不能永远做顽童下去,总要有对自己行为负责的时候,就算为此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所以我根本不打算等他们,曾凉的话才说完,我就道:“我不会浪费时间等他们!”
曾原有点无可奈何:“好吧。”
等到我通话完毕,青龙用疑惑的眼光望向我,我道:“还记得路上遇到的那辆红色跑车?那是我三个小朋友,顽皮之至!这件事也是由他们身上起的!”
青龙皱眉:“为什么他们不要你把那玻璃还给酋长?”
我摊手:“一点概念也没有,或许他们又有了什么怪念头,他们的怪念头之多……有很多时候,连我也自愧不如!”
我说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实在,我也并没有怪他们的意思,因为基本上,我和他们,堪称同类。
青龙驾车到机场,仍然由他驾机,不到一小时,便已到达,一个军官驾著吉普车驶来,向青龙行礼:“曾原警官传话!侍役领班的住所已找到,请卫先生快去!这是地址,他在那边等。”
青龙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表示我可以用那辆车,那军官自告奋勇要送我去,我和青龙相识不久,但合作愉快,要分手了,都有点不舍得,所以当我跳上车子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叫:“后会有期。”
那表示了我们两人还想再见的愿望。
那军官驾著车,大街小巷驶著,间中和我闲谈几句,不一会,就在巷口停下车来,巷子很窄,停著一辆警车,他的车子无法驶进去,我一下车,走进巷子,就有两个警官迎上来:“卫先生?”
我点了点头,他们就在前带路,巷子两旁,全是相当旧的三层高的屋子,在其中一幢,门上有警员守著,看到我走过来,守门的警员推开门,我走进去,就看到曾原在楼梯上叫:“请上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二楼是一个大约八十平方公尺的居住单位,所有的间隔全拆了去,我才一上去,就可了一呆。那单位中的陈设,华贵得超乎想像之外,和屋子的陈旧,全然不相称,每一个角落的装修,都落足了本钱——有许多地方,看起来,简直是屋主人和钱有仇恨一样。
例如那一组沙发的扶手,不但一看就可以看出十八K金的那种特有的成色,而且还用相当大的宝石,镶出精巧的图案来。
所有的小摆设,一组一组,都有不同的质地,有一组,全是绿玉雕刻,有一组鸡,公鸡、母鸡和小鸡,都雕得生动之极,而且玉的质地,也是罕见的美玉。
作为主要装饰部分,是一辆金丝编成的大马车,马则由一整块白玉雕成。
比较起来,实用部分的虽然也极尽华丽之能事,但自然也不算得什么了,倒是有一套录影音响设备,颇引人注目,略略一看,就可以看出,其中每一个组件,都是音响爱好者梦中的珍品。
曾原这时,打开了一个柜门,我看到至少有三百瓶以上的酒,储存在柜中,粗略地看去,就可以看到了不少在拍卖场中可以卖到好价钱的名酒在。
曾原又指著一些柜子说:“这些柜子还没有打开,里面不知道会有什么宝物。”
我明知故问:“这像是一个侍役领班的住所?”
曾原道:“当然不是,初步认定他是长期潜伏著的,身份特殊的人物,他能在那次国宴中任职,是由于国宴由一家酒店的饮食部承办,而他在一个星期前,贿赂了酒店一个高级职员,取得了那职位。”
我在一张柔软的,天鹅绒沙发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手指按在太阳穴上,那样,可以使我静下来,再把事情好好想一遍。
曾原仍在说著:“他在这里的化名是包勃,那名字一点意义也没有,而到现在为止,还找不到有关个人的任何资料。”
我在想:
①包勃,这个人假设是“主宰会”的一员。
②“主宰会”不满意斐将军和酋长间的交易,更不满酋长因斐将军的介绍而取得旁听资格,所以要收回那块玻璃。
③“主宰会”派包勃完成这件事。
④包勃想到的办法,是利用古九非的扒窃技巧。
⑤古九非没有完成任务,反倒在包勃身上,扒走了一卷底片。
⑥那底片一定极其重要,所以古九非才惹了杀身之祸。
整个事情的六个阶段,这样的推定,全然可以成立。疑问有两个:
①“主宰会”为什么不直接命令将军,索回那块玻璃?
(答案可能是斐将军别有供利用之处,不想和他翻脸,也可能另有原因。)
②为什么想到利用古九非?
(答案是,承办这件事的包勃,可能以为那是最巧妙的办法,神不知鬼不觉,斐将军失去了那块玻璃,不敢出声,再另外设法去应付酋长,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至于会生出那么多曲折来,那是一开始所想不到的。)
我吁了一口气,睁开眼来,曾原用十分疑惑的神望著我。
我又想到的一个问题是:包勃,现在上哪里去了?
他是一个失败者,不但未能阻止斐将军把玻璃交给酋长,而且还失了一卷低片。肯定是他和他的同伴,杀死了古九非,把事情又扩大了几分,他现在上哪里去了?
像“主宰会”这样的组织,能容许有那样的失败者存在吗?
包勃的下场,只可能是两上:①天涯海角亡命,逃避组织的追辑。②已被组织找到,在接受处分中!
曾原仍然望著我,我苦笑:“这屋子的主人,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曾原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始终不是十分瞭解,所以他吃惊:“这里有那么多贵重的东西──”
我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比起人的生命来,这里的一切,一文不值!”
曾原没有和我作争辩,我同时又想到,那卷软片上所展示的一切景像,如此可怕,而包勃在失去了它之后,又用那样的手段对付古九非,显示了那卷软片的重要性。那么,软片和“主宰会”有关?
一想到这一点,我就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软片上有那么可怕的景像,这种景像,如果和“主宰会”有关,那就有可能是“主宰会”制造出来的!
这个假设如果成立,由此来推测“主宰会”的意图,的确会令人吃惊得遍体生寒!
“主宰会”想做什么?想把人类变得那么可怕?
我不由自主摇著头,曾原见我老不说话,只是思索,显然十分失望,他道:“那姓温的少年,曾和我联络过,我转告了你的话,他像是感到很意外,频频说:‘糟了!迟了一步。’”
我挥了挥手——这时我所想到的事如此严重,可以说几乎整个人类的命运,谁还有心思去理会三个小顽童?我正在想,是不是要进一步去探索“主宰会”的意图?那当然极困难,但如果真会有那么可怕的情景出现,再困难也要弄个明白。
所以,曾原又说了些什么,我竟没有听进去,直到我再定过神来,望向他,他才道:“他们三人……好像商量著,要再把那东西弄回来!”
我听得十分生气,用力一拍沙发扶手:“这三个小家伙,太胡闹了!”
说话之间,警方的两个搜查专家到了,开始搜查整个屋子,我看了一会,出乎意料之外,所有的抽屉、柜子,甚至一个暗藏在墙中的保险箱,打开之后,全部空空如也,绝不如曾原所预料的那样,不知有多少宝物在。
我想了一想,心知一定是包勃离开之前,曾进行过彻底的清理之故。“主宰会”既然是如此势力庞大的一个严密组织,自然也不会在这个身份可能暴露的人住所中留下任何线索。
我也不想停留下去,看了一会,向曾原告辞,曾原大是意外:“卫先生,你是协助调查古九非命案而来的,怎么就走了?难道你已找出了凶手?”
我的回答更令他吃惊:“是的,凶手就是这个化名为包勃的人和他和同伴!”
曾原愤然:“那就应该把他们绳之于法!”
我不准备把整件事的内幕告诉他,所以只好道:“牵涉太大,连青龙上校都放弃了,我相信这时,他已撤回了对古九非住所的一切监视。凶手不会现出现,整件事……整件事……”
我不能昧著良心说“整件事已结束了”,只好折衷地说:“……整件事已告一段落,只怕在档案上,永远都是悬案了。”
曾原由于不满,以致出言讥讽:“卫先生,你行事作风,一向是这样子?”
我在心中叽咕了一下,心想小伙子不知天高地厚,知道事情牵涉的范围有多广?再追究下去,绝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但我却没有说什么,只当听不懂他的话,含糊以应,调转话题。
曾原人很聪明,当我要向外走去时,他跟在我的身后,派给我的军车,还在巷口等著,他低声问:“是不是有一些我不应知道的内幕?”
我不忍骗他:“不是‘一些’,是太多了,知道了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我知道了,那是我的不幸。”
曾原没有再说什么,我想请他回去,警车上有人叫:“曾警官,你的电话。”
他向我挥了挥手,奔回去听电话,我走向军车,还没有上车就听得他叫:“卫先生,他们要和你讲话。”
我一怔,知道“他们”就是那三个小鬼头,我走向警车,拿起听筒来,就叫:“你们三个人,快滚回家去!”
温宝裕的声音立即传来:“有了新发现,极重要的新发现!”
我道:“不管是什么新发现,都把它忘记,不要再生出任何事端来。”
温宝裕叫了起来:“事端不是我们刚想生事,事情已经发生了!两百多磅的人,竟可以飞得那么高,要不是良辰美景拉了我一下,一定要把压得骨折筋裂了,真可怕!”
小宝的话,已经够无头无脑的了,我想追问,却又听得良辰美景在叫:“叫我们救命恩人,简称恩人也行!”
温宝裕在嚷:“要叫多久,已经叫了七八十下了,恩人!恩人!恩人!再也不叫了,至多被酋长压死!”
他和我说著电话,却又和良辰美景吵了起来,我大是恼怒,一声断喝:“乱七八糟,什么事情?”
温宝裕忙道:“大家各自回家,见面再说,电话里讲不明白,两个小鬼又吵得要死。”
良辰美景又在叫:“想死了,叫我们什么?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还想骂小宝几句,他却已挂上了电话,这真令人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