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眠只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脚踝处好像被寒风吹得疼了起来，她向来没有自虐的习惯，连看都没看那两个在夜里恐怖如斯的大字，直接掏出钥匙打开门，砰地一声把门关严实。
刚踏入屋内开灯，手机铃声便响了，又是不认识的号码。她有预感是跟这事儿的始作俑者有关，便没有挂断，点了接通。
是熟悉尖锐的女声，铺天盖地的质问：“慕眠，你是不是把我电话拉黑名单了？！”
慕眠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声音，和人对上号，她名义上的姑姑，那天在出租车上她拉的黑名单，估计为了催债专门换了号码，现在又能打进来了。
她将钥匙放在桌上，打开免提，去倒了杯水，润润嗓子，才温和开口：“姑姑，有什么事情吗？”
“别以为你把我拉黑了就万事大吉，你现在回家了吧？还满意你看见的吗？”那人冷哼了一声，“我告诉你，你一天不还钱，我就天天找人上门，看到底是你脸皮厚，还是我手段厉害！”
慕眠放下水杯，走到手机跟前，静静凝视那个号码，眉心细细拧紧，不过几秒便解开，如以前般温柔的笑盘踞在唇角：“姑姑，法院判的时候是给了还钱期限的，现在连期限的十分之一都没到，我知道您着急，可我这边也困难……”
还没说完，那边就像踩到了尾巴似的，顿时声音炸响。
“谁知道你和法官做了什么交易，是不是和你妈一个样，跟个花蝴蝶似的围着男人转！没钱？你长那张脸要钱还不是随随便便？装什么清高！不还钱，每天都和今天一样！我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慕眠自认为早就听惯了这些难听的话，可听筒内传出犀利的字字句句，她还是一点点将弯上的唇角放了下来，慢调子温吞清晰，藏了冷意：“好哦，随便你呀。”
“需要我帮你准备油漆吗？”
“五百一桶，支持微信支付宝。”
那三句话连着说完，慕眠啪叽一声掐断通话，又将这个号码拖进黑名单，耳根子终于清净。
她顺着点开微信，调出钱包，看着上面仅四位数，还是1打头的余额，艰难地叹了口气。
翻出陈瑜的微信，有几天没联系了，正想发消息过去问能不能接到什么工作，寂静的对话框突然跳出陈瑜发来的几张图片。
沉鱼：【你去参加那场音乐沙龙了啊？我圈内的一个记者朋友拍到的，刚还在问我认不认识你呢。】
沉鱼：【眠眠，实在不行，你就过来和老板认错，给李奕道个歉，也不至于到现在这地步，你服个软，长得漂亮又会乐器，走什么路线都该火了。】
沉鱼：【[视频链接]】
沉鱼：【上次拍的情感剧短视频在李奕账号上爆了，五百万点赞呢，李奕他们都赚翻了，男女主没火，评论区有一大半都在求指路你的视频账号，而且陆氏最近也在找合适的香水代言人，如果公司能同意，我是想为你争取一下的。】
慕眠没点开链接，扫视了一眼长长一段的文字，最后只回了简洁的一行。
眠眠不想睡：【谢谢瑜姐，我明天去公司。】
如果公司能同意……
这小破公司，资源没几个，还爱搞上下层级潜规则那一套，同不同意有什么区别。
除非人指名道姓把资源指给她，不然就算资源再多，最后落到她手上都是零。
慕眠准备退出微信的指尖顿了顿，突然把陈瑜发过来的几张照片保存了下来，再切换到最近聊天界面，找到那个没有备注的字母名称，点进去。
主动发去一条消息：【陆先生。】
头顶的字符切换成了“对方正在输入”，她没去管他要回什么，反正秒回就是代表现在方便聊天的意思。
嗓子刚才被水润过，她轻轻清嗓，很轻易就找到了调儿。
因为电子产品的录音会变音，所以她把调子放得比平时更轻更柔，不动声色拖了下尾音，蕴藏诱人的娇——
“我的脚好多了，专程让助理给我拿药，谢谢陆先生。”
这回男人打了四个字过来，比上面一排整齐简洁的两个字消息，翻了一倍。
N：【举手之劳。】
慕眠撑着脑袋，细白的指尖点开图片发送，将刚才保存下的几张图片发了过去。
这几张图片拍得还挺有水准的，角度、光晕效果、聚焦都挑得很好，都是可以不用精修就原图直出的程度，当然她特意没有修，显得更加真实。
掐准快两分钟，确保他看见了，又全部撤回。装作慌乱地解释：【不好意思，不小心发错了……】
眠眠不想睡：【本来是想发给经纪人的，她说有个代言想推荐我去试试，听说对方挺喜欢音乐，应该能争取到。】
眠眠不想睡：【我先去和她聊工作啦，陆先生再见～】
陆南觉能在短短几年内获得现在的成就，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且慕眠能确定他看得出来，她想要那个香水代言。
就冲他专程让助理来给她送药，也不算完全对她没意思，可能没到愿意把这么一个重要的代言送到她手上的地步，但她想要的也就是一个机会而已。
一来试探他对她的态度，二来她需要告诉一些人，她有人保护，以此来减少那些人变本加厉的蹬鼻子上脸。
……
陆南觉看着手机屏幕里安静低头弹琴的少女图像，柔和绮丽的光线在她的头顶打下一层光晕，她完美的轮廓也随之被镀上了浅薄的金色光彩，于空气中游弋的细腻密集的尘埃之间，分外璀璨夺目。
他足足看了一分钟，心念一动，点下保存键，放置在一个单独分类的相册，里面早已存了不少的照片。
等他再切回聊天框，照片已经被撤回。新弹出三条消息，他认认真真地一一阅读，薄唇擦过细微的笑意。
抬手按下办公桌上的热线快捷键。
“邱助理，进来一下。”
这个点儿还在加班的邱宇毫无怨言，快步走进来，手上还拿有一份策划没来得及放。
恭敬地问：“陆总，有什么吩咐？”
陆南觉悠闲地靠在真皮座椅内，英俊的面庞清隽儒雅，一双黑瞳迎着灯光熠熠生辉，只不过因为镜片反光而显得幽远看不真切。
“今早提交上来的那份香水代言策划，代言人选取的条件增加为会乐器的女性。今晚就可以筹备宣传，采用现场表演的方式，邀请罗伯特先生亲自评选。”
邱宇知道陆南觉的决定向来是最明智的，即使不明白其中缘由，他也不会去刨根问底。
“是。”
邱宇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思考片刻，还是开口，“陆总，今天何小姐来找过您，估计是为了代言，之前她也来过几次，要重新安排见面吗？”
陆南觉脸色不变，拒绝得果断干脆：“不见。”
……
第二天，清晨的空气质量很不好，密布的乌云团团包围，上空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霾，狂风再次嚣张地登陆，树影被吹得残叶直飞，卷起碎石沙砾，直往人眼鼻里钻。
慕眠一大早就坐地铁来到公司，这种天地铁上还开空调，她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蓝纱针织外套，搭配米色长裙，一双舒服的平底单鞋，坐了半小时，她感觉到全身都是冰的，去到公司吹到暖气才舒服点儿。
陈瑜也才刚到，正在嗦粉，空气里全都是螺蛳粉的味道，本想给慕眠也点一碗，但觉得她美得和仙女儿似的，肯定吃不惯这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螺蛳粉，于是作罢。
陈瑜将吃完的早餐盒收起来，手机上调出那个五百万点赞的情感剧页面截图，话说得挺漂亮：“眠眠，我们之前养的账号有一些流量，你看现在你就去客串了个配角就有那么多人点赞，说明咱们本身就是缺一个机会而已，而且陆氏官博昨晚也发布了关于代言人选取的最新要求，代言人需会乐器，现场演奏由罗伯特先生亲自指导指定。”
她打量着慕眠的脸色，轻咳了一声，继续说：“昨天我去和老板商量了，老板还是很好说话的，不打算为难你，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账号也还给你。”
慕眠敷衍地弯了弯眼睛，手机放在桌子上黑着屏，她没拿，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被寒风吹得微微发紫的指甲盖儿，笑了笑问：“要是我拒绝呢？”
陈瑜被噎了一下，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
她继续温柔地问：“公司能和陆氏打交道，然后把我拦在门口，不让进去参加代言人海选？”
“那倒不会。”
他们公司哪儿有这本事，能和陆氏打交道？人家理会他们是哪根葱？
慕眠扬着红唇，似笑非笑，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温度。
陈瑜后知后觉理解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咽了咽喉咙，不赞同地摇头：“可是参加海选是有门槛的，说不定你的资料都到不了陆氏那里……”
“谢谢瑜姐，这些事情就不用瑜姐操心了。”
她才刚说完，连尾音都没撂，办公室的门被一个大力打开。
李奕站在门口，脸色跟他身上穿着的黑色卫衣相差无几，一进来就精准定位目标，手上皱成一团的单子一摞砸在慕眠桌前。
语气轻蔑：“就你也想有资格去参加代言海选？我告诉你，这个代言早就内定我师姐了，其他人不过是去走个流程，我想，你连凑数都没资格！这是那天你砸我，我去做了大大小小五次修复手术，费用一百万，我的精神损失费一百万，误工产生的费用一百万，总计三百万，赔钱吧！”
那一沓单子数量不少，详尽的明细。
因为慕眠动手在先，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李奕意图对她不轨，李奕又有背景，还有流量，这情况对她很不妙。
陈瑜试图打圆场，将大事化小，只是她道歉的话还在嘴边没说出来。
旁边的慕眠字字清晰，虽柔软，但有力：“没钱，你去警局报案吧，他们叫我赔多少就赔多少，你现在这个，我一分都不赔。”
陈瑜：“……”
李奕：“……”
李奕足足卡了一分钟，他在脑海中有想象过她看见这一摞账单的反应，但唯一没料到的，就是她会淡定到叫他去报案。
他眼睛瞪大了，试图增加气势：“你是不是认为我不敢？！”
“没有的，你快去吧，待会儿要下暴雨，路不好走，出了什么意外，李先生可不要赖在我头上了。”慕眠微微一笑，拿过自己的包，同被激起一腔怒火的李奕擦肩而过。
暴雨下得很急，才一会儿，路面上积累的水就已经可以淌过脚背。
慕眠接到警局的电话，慢悠悠地过去，时间过了一个多小时。也许是暴雨的缘故，警局很冷清，只有寥寥几个人，她进来的时候里面有吵架声，几个穿着工作制服的人围在那边劝架。
她已经看见李奕了，他的脸色比起早上闯进经纪人办公室时更加难看。
而慕眠心情不错，步伐轻快，路过他跟前时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刚在离李奕最远的椅子坐下，邻座就被拉开，一个气鼓鼓，眼泪被气出来挂在脸边的女生大声地放狠话：“反正我已经通知我哥过来了，这件事没完！”
因为太气愤，声音都变调了。
等到那女生转脸过来，慕眠侧目瞧去，才发现是认识的。
陆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