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过饭,温祠安带着宋雾在坎村那块儿转了一圈,便准备回去。
快要离开时,店主拿了一袋东西给温祠安,约着下次再见面品茶。
宋雾正在看门前小土堆边的一株油菜花,按理说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油菜花了,可这一株就这样金灿灿地立在褐色的小土堆边,从夹缝中生长,花瓣上沾着雨露,却明媚地好似要冲破这阴雨天气。
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扭头时发现温祠安正站在店门前,和店主聊着天,他肩宽腿长,姿态放松,一手提着纸袋自然垂落,一手抓着钥匙扣挂在玉骨指节晃荡,不知道对方说到什么,转而笑起来,瞳仁清亮,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脑中不自觉浮现出四个字:明眸皓齿。
温祠安的漂亮,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礼貌,又在皮相上达到极致。
鬼使神差的,宋雾按下了拍照键。
回到车上的时候,宋雾还有些心虚,莫名其妙拍了温祠安的照片,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原本翻相册发朋友圈的想法也暂且搁置。
温祠安并不是会主动开话题的性子,因为宋雾在副驾驶坐着,他反而更不知道说什么,张张口最后还是一言不发。
他甚至还能分神想,如果宋雾能够一直坐在副驾驶,沉默好像也不错。
温祠安自诩是个寡淡的人,如果旁边有宋雾,那沉默也是一种五彩斑斓的丰富。
车里正在放黄丽玲的《无人知晓的我》,音乐流淌而出,伴着车外绵绵堆积的阴云,恍惚间有着岁月静好的温柔。
回到暮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空中的云沾染了霞光。
宋雾吃过饭就回了房间,将琵琶拿出来,拍了几张照片,木质莹润,细闻下还有股淡淡的香味,纤细的手轻轻拨弄琴弦,清脆的音一跃而出,叫她心颤。
等感受地差不多了,她小心翼翼将琵琶放回琴盒中,哼着歌点开手机相册,想要整理一下今天拍的照片发朋友圈。在指尖划过温祠安的那张照片时,她的葱白指尖蜷缩一下,在删除标志处放了很久,还是没有点下去。
说不上来为什么,大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想保留下来。
朋友圈发完,点赞的人寥寥无几,宋雾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她的朋友圈果然很小,可能自己真的不适合社交吧。
伤感还没来得及消化,手机震动提示有消息。
【爸爸】:[个人名片]
【爸爸】:这是上次说的小吴,你加一下,先和人聊聊天交流交流,出去玩几天可以回来了,学什么琵琶,浪费时间精力!赶紧回来工作。
伤感没有消化,又来了一重烦躁。
宋雾细眉拧紧,将手机丢到了一边,没回消息。
整个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头埋到被窝里,心里的湖被搅得泥泞四起,浑浊不堪。
天公好像感受到了她糟糕的心情,轰隆一声,闪电霹雳,即将有一场大雨落下。
就这样在被子里闷了很久,宋雾掀开被子吐出一口浊气,胸中有一团火在横冲直撞找不到发泄口,她重重叹了口气,转眼看到了陈淑丽打来的电话。
空气也滞涩,旋即又被搅得糟糕,宋雾指尖停顿几秒,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接了起来。
“喂,妈妈。”
意料之外,不是陈淑丽的声音,却也情理之中。
“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了没有?”宋培安严肃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嗯。”宋雾心下一沉,知道又不可避免要吵架,她走到窗前,手指无意识拨弄窗台上的一盆多肉。
“看到就去加好友。”宋培安的声音不容拒绝,严厉批评起她来,“也不知道你怎么会长成这样,越来越叛逆。”
“我不想加,也没那么快回去。”宋雾细眉拧着,声音干巴巴反驳。
宋培安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宋雾,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嘟——电话被挂断。
宋雾看着被挂了的电话,有片刻的出神,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真的变了吗?
片刻,电话又打过来,这次是陈淑丽。
“礼礼,玩的开心吗?”陈淑丽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宋雾鼻子一酸,不想被听出来,短促地嗯了一声。
“那个好友,你加一下吧,你爸也是为了你好。”
两人沉默良久,宋雾也不想陈淑丽夹在中间难受,答应下来,又说,“但我还没那么快回家。”
“那你,那你再多玩几天,你爸那边我去说说。”陈淑丽在电话另一头叹了口气,父女俩现在说不过几句就吵起来,她两边为难,心里也不太好受。
“好,谢谢妈妈。”
挂了电话,宋雾仿佛被卸去了浑身的力气,整个人滑坐到地上,蜷抱住双膝,杏眼空洞。
好烦,好乱。
整个人的思绪像是被倒进了洗衣机,不停被搅动,窗外的闷雷炸响,湿润潮闷的气息混着青草味道从窗户的缝隙倾泻进来。
一场倾盆大雨随时会落下。
闷得慌,闷得喘不上气。
宋雾发送完好友申请,就将手机关了机。
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些晚,温宁带着温煦回房间睡觉了,客厅也只留了一盏壁灯。
以往这个点宋雾都在房间看大耳朵图图,或者看会儿书就准备睡觉。晚上九点多的暮村很黑,月亮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乌云连着夜黑漆漆往下压,沉得让人喘不上气。
走一长段路才有一盏路灯,亮着惨淡昏白的光。
宋雾不敢走太远,好在不远处有个池塘,浮萍飘在湖面,她就在湖边坐着发呆。
她真的变了吗?她真的很糟糕叛逆不听话吗?
可她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错了吗?
宋雾不清楚,可她也不知道能问谁,身边的朋友都已经渐行渐远,能够联系的人几乎没有,像湖面上孤零零飘着的浮萍,迷茫没有方向。
伴随着轰隆一声雷,大雨倾泻而下。
宋雾没想躲,雨水打在身上微微有些疼,裙子一下就被打湿,头发也很快就滴出水,可她却又一种自虐的快感。
眼泪顺着雨水滚落,冷热交织。
她对着池塘坐在青石砖上,抱臂哭泣,积压已久的压力痛苦折磨迷茫都在这一刻随着宣泄的雨爆发,四下无人的夜,宋雾哭出了声。
起先是小声啜泣,可在倾盆的大雨下,又渐渐转为大声一些的哭,带着不被理解支持的委屈,和长久的难捱。
温祠安刚从祠堂出来,雨水打在伞面,像烟花炸开般霹雳哗啦。
路过西池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哭声,藏在哗啦的大雨中,影影绰绰,不分明,可心脏却好似被抓了一下。
抬眼看去,水洗的蓝色在黑夜里格外明显,背影纤薄,坐在湖边一耸一耸抽动。
温祠安的心脏在这个瞬间被揪紧,长腿疾步往那儿走,却在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静静看着前面的宋雾。
她的长发沾在纤薄的背上,声音听上去很难过。
没有任何别的话,只是哭泣,一声声哭腔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她过得好像并不开心。
太阳如果下雨,向日葵也失去了意义。
大雨倾盆,温祠安撑着伞站立在雨中,身上的拿件卫衣被飞溅的雨水打湿,不远处路灯映出的惨败光影将他的下颌划出锋利的线条,薄唇不自觉抿着,握着伞柄的手用力攥住,蜿蜒青筋显露。
温祠安抬腿,裤脚已经被雨水打湿,贴在肌肤上,湿漉漉的粘人,步子很轻很慢,一步步朝宋雾迈去,直到宽大伞面往前移完全遮住了宋雾头顶的雨。
向日葵无意义,那他就来当这把遮雨的伞。
宋雾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觉得拍打在脸上的雨好像停了,可湖面的涟漪却没有变小,身后有着淡淡的杏花香,和白天在温祠安车上闻到的一样。
她眼圈红红地抬头,里面水光潋滟,头顶是一把黑色大伞,伞面撑开像是雨中的亭子,给人极大的安全感,温祠安就站在她身后,宽厚的肩膀带来的安全感并不比这把大伞差。他的眼眸浅淡地看过来,透着绅士的关心。
“发生什么事了吗?”温祠安蹲下来,掏出手帕递给宋雾。
她眼圈很红,鼻子也是,眼睛因为刚哭过还泛着水光,很亮,像一头无助的小鹿,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温祠安。
温祠安看她还没反应过来,很轻地叹了口气,将手帕塞到宋雾手中,语气温柔:“擦一下吧。”
宋雾机械地拿住手帕擦,等擦完,也差不多缓过神了,迟来的窘迫渐渐从脚底升上来,原本淋雨有些苍白的脸也悄然爬上一朵红晕。
她看着蹲下来的温祠安,在她擦脸的时候将头转到了一边,一如既往的礼貌绅士。
“我擦好了。”宋雾的声音很细,带着未完全收回的哭腔。
温祠安这才转过头,看着宋雾一汪泛红的杏眼,没有说话,而是将伞又往宋雾那儿倾斜几分,替她挡挡夜晚的凉风。
虽然伞面很大,但两个人都蹲在伞下,离得自然很近,宋雾看到温祠安放大的俊脸,看到他额头垂落的碎发,双眼皮褶皱干净分明,瞳仁里是清澈干净的江南水雾。
她率先打破这份伞下的安静,羞赧地自嘲一声:“好像每次遇到你我都是在淋雨。”
“江南多雨,出门得时刻带着伞。”温祠安很浅地笑了一下,又认真地说,“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宋雾没有回答,说好算不上,心里还是闷闷的,可说不好,仅仅只见过几次的温祠安没理由成为她负面情绪的宣泄对象。
温祠安感受到宋雾的沉默,心里有了答案,只道:“还想再赏雨吗?”看着宋雾一条纤薄的连衣裙已经完全被打湿,他顿了顿又说:“其实,不开心的话,还有别的方法宣泄。”
雨滴砸在伞面,一阵阵急促,像鼓点敲击在耳膜,温祠安看向宋雾,干净眸光含着一层云雾,后面藏着不易察觉的心疼,声音轻柔得能被一场雨冲走。
“宋雾,淋雨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