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声穿着家居服, 姿态闲适从容,有种“我是这家男主人”的既视感。他打量着门外的男人,挑眉笑了下, 用一种轻飘飘的口吻自问自答:“噢, 我当是谁呢。”
温逢晚从他这句话里品出了深层意思:原来这么土的人就是你喜欢的男生啊。
不是说好帮她追人的吗!见了面之后用这种奚落又带着丝丝看不起的态度闹哪般!
温逢晚机械地回过头,去看谢权的表情。他认出了温寒声, 嘴唇动了动, 即便有挺多不服气,还是礼貌问好:“好久不见,寒声哥。”
温逢晚又转头去看她哥的反应。温寒声端着咖啡杯, 手指轻轻点了两下杯壁, “嗯?没有吧, 我记得前年见过——算不上很久。”
这已经算得上找茬了!
温逢晚唇线拉直, 后退两步到他身边, 面带微笑地抬起脚, 踩在亲哥哥的脚背上。
温寒声垂眸,接收到她的警告, 面不改色道:“你们两个想说悄悄话?不想让我在场啊。”
温逢晚点头, “是的, 请你继续回屋工作。”
闻言,温寒声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兜转一圈, 异常大度:“行,你们聊。”
送走这尊大佛,温逢晚松了口气, 弯腰拿出鞋柜里的拖鞋,“进来吧,外面热。”
谢权不为所动, 先前的礼貌乖巧渐渐消失,面无表情盯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谁欺负了。
过了几分钟,谢权低声说:“还是不进去了,你哥不太喜欢我。”
温逢晚表情微怔,忍不住弯唇笑了声:“你还有怕的人。”
谢权蹙眉,确定她嘴角是往上翘的,脸上的表情更冷,一言不发转身要走。
男人步子大,等温逢晚反应过来后,他已经走到楼梯口。
她追出去,怕他进电梯,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摆,动作轻柔的晃了两下,“你为什么会介意我哥不喜欢你?”
走廊中的灯光静谧明亮。
衣摆处的那只手存在感极强,手的主人慢慢靠近,好像离他就半步远的距离。谢权缓慢地扭过脑袋,像看穿她脑中的想法,冷笑道:“觉得我喜欢你哥?”
沉默几秒。
“那倒没有。”温逢晚实话实说,又问,“你今天回来的?这么赶,休息好了没?”
谢权淡睨她,存心让她产生愧疚感,“是呢,刚放下行李就来了。”
话一出口,自己先感觉到不对劲,怎么听起来像他迫不及待想见面一样。
果然,温逢晚准确领悟到话中的意思,笑弯了眼睛,“那我还挺有面子。”
“……”
-
于晓打来电话时,温逢晚刚做好鸡蛋面摆在谢权面前。中午她吃过饭,怕他一个人吃不自在,就坐在对面剥起橘子来。
周母已被接到警局,于晓问她要不要来旁听。温逢晚想了想,礼貌问:“等一会儿行不行?我这有点事。”
于晓表示理解,“可以的,反正我这也有备录。”
谢权等她挂断收线,放下手中的筷子,“你有事忙的话就先去。”
袅袅热气升腾,笼罩住他的脸,隔着一层水雾状的气团,男人冷然锋利的眉眼意外柔和下来。温逢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支着下巴说:“你还没吃完,我先走的话不太好。”
谢权低头继续吃面,安静地咀嚼,咽下去后淡淡问了句:“有什么不太好的?”
“总觉得……”她顿了秒,斟酌着说辞,“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吃饭。”
高中时他就是独来独往的性格,吃饭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其他男生呼朋引伴的年纪,唯独他形影单只。
谢权握住筷子的手微微收紧力道。
他皱了皱眉,又松开,心底像被人塞了一团柔软的棉花。
眼前出现一个小瓷碟,上面的橘子瓣摆成扇形的花,女人温柔的声音响起:“其实,也很害怕你和我哥打起来。”
谢权眼皮一跳:“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毕竟,也没几个人敢说你——”温逢晚摸了摸脸颊,顾及着他的面子,稍微改变了下说辞,“特别恋旧。”
谢权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们俩的相处过程中,主导权渐渐跑到了温逢晚手里。她总能用奇奇怪怪的话将他噎得哑口无言。
他磨动后槽牙,强忍住胸腔中的郁气,拿起碟子上的一瓣橘子往她嘴里送。
温逢晚猝不及防,嘴唇蹭过男人的手指,他的指腹温热,触碰到她唇瓣的地方像撩起小火苗。牙齿自动咬住那瓣橘子,汁水泵出,谢权的手指沾上了橘子汁。
他挑眉,将那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温逢晚,你想把我的手也吞掉?”
温逢晚脸颊发烫,垂头抽出纸巾,也不敢看他手上的罪证,一通乱擦后,“你慢慢吃,我去换件衣服。”
谢权扳回一局,心情转好,低头继续吃面。
下午三点钟,两人到达市中区警局。于晓嘱咐了登记处的工作人员,直接带温逢晚他们去第三问询室。
问询室的外间与内间隔着一层单面镜,温逢晚推门进去,徐进正认真记录。看见他们进来点了下头,“随便坐就行。”
温逢晚站在单面镜前看向里侧。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布置还算温馨,周母一个劲儿抹眼泪,但半天一字不吭。
温逢晚轻声问:“周夫人有什么吗?”
徐进无可奈何摇头,“来了大半个小时,一直在哭,没问出什么有效信息。”
温逢晚静静听了会儿,“我能进去吗?我想和她说一下有关周落的具体病情。”
徐进说了句“稍等”,拿出对讲机和于晓简单说明她的想法,于晓从内侧把门打开,露出个脑袋放轻音量,不想搅扰到周母的情绪,用眼神示意她进去。
温逢晚跟在于晓身后走进里屋。周母低头擦泪,听见脚步声抬头,目光定格在女人身上,眼睛猛然睁大:“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连清!”
温逢晚对他们各执一词的说法免疫了。
冷静坐在于晓旁边的位置,淡声道:“周夫人,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详细介绍一下周落的病情。”
周母怔住,脸上的悲痛神色凝结,“你说,落落的病情?”
温逢晚不置可否,“您和她相处应该最能看出她的情绪变化,她的个人意识出现了扭曲,不加治疗最后很可能分裂成两个人格,甚至人格缺失。”
周母瞬间冷静下来,嘴唇小幅度张合,“那、那还有治疗的机会吗?”
“前提是您必须配合我们的询问,”她一本正经说,“找出刺激周落发病的主因。”
问询室内陷入良久的沉寂。
周母埋下脸,双手抱住头不停摇头,眼泪越流越凶,“为什么要让我们家承受这些,为什么!”
看到这幅场景,温逢晚的心像被人揪住。做心理医生或心理治疗师的人共情能力比一般人强,称不上感同身受,也会产生怜悯和同情。
桌上的抽纸见底,于晓又拿出卷新的,抽出两张递过去。
周母渐渐平息了情绪,眼眶通红,“你们想问什么?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们。”
温逢晚递给于晓一个眼神,示意她把准备好的问题表格拿出来,依次询问。
周母短暂回忆了半分钟,“落落小时候性格挺开朗的,但上了初中之后,因为脸上有疤,很多同学都不愿意和她玩,被同学笑话欺负,有段时间不肯去上学。转了学校才稳定下来……”
于晓捕捉到她话中的关键点,“我记得谢权说,谢家为周落提供了整容手术的钱,她的缺陷消失,按理说心理扭曲不会继续加重了呀。”
周母欲言又止,吞吐了好半晌才说:“可是连清的腿受伤了,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一下子拮据起来。”
温逢晚疑惑问:“谢家每年都会向你们提供资助,怎么会拮据呢?”
“就是因为谢家给的钱啊!”周母激动地拔高音量,“这件事被落落同班的人知道了,嘲笑我们只会吃软饭,这让她怎么在同学面前抬起头,更何况——”
她话语猛然顿住。
于晓皱眉:“更何况什么?”
周母摇摇头,“连清不想落落继续为难,所以婉言拒绝了谢家的资助。落落上大学后生活得很困难,瞒着我们去兼职打工。”
关于周落成长经历的问题问完,于晓继续下一个问题:“周先生出事前的那个晚上,他们父女俩为何会发生争吵?”
周母神情怔然,表露出几分不可置信:“这件事你们也知道?!”
鉴于对信息源的保密原则,于晓并没有告诉她从哪知道的这件事。她观察着周母的神色波动,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其中一定有问题。
周母的眼眶再次泛湿。
中年女人眉心处有抚不平的“川”字褶皱,半生的奔波劳累,临到人生中程却瘫上如此的不幸。
她捂住脸痛哭起来,哽咽着说:“因为落落受的苦太多了——她一直在责怪连清,为什么会有一个没有用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