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顾湘脸色煞白, 浑身僵住, 惊叫道:“爸?你怎么了?”
“黑嵩!!!”
“黑嵩!”
“你怎么样了?!!”
陆焱看着满地血污,急道:“别问了,快, 快, 现在把他送到车上, 不能拖下去了, 卫生员呢?”
突击手去打开车门, 陆焱立刻扛起虚弱的顾嵩山, 两个人迅速将顾嵩山放在越野车后座。
这时,天微微亮了,天边泛着一抹残余的白光, 细微地洒在车上, 视线变得清楚了不少。
陆焱将顾嵩山放在车座上,迷彩服解开,他动作顿了一顿。
这才看见他身上全部都是血,他的左肩接近胸膛的那一个位置不断地渗出血来。那件迷彩服上被崭新的滚烫鲜血湿透,有的是刚刚他吐出来的,还有的是伤口往外冒着,伤口黑乎乎一片, 鲜血汩汩,悚然可怖。
“湘湘…”
顾嵩山身体虚弱,艰难地喘着气,眼睛去寻找着顾湘, 最后落在她脸上,深深地望着她。
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看一眼,多一眼。
“爸…”顾湘心底一颤,“爸爸!”
顾湘立刻走到他的身侧,看着那些鲜血,面色煞白,也用力地摇着头,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滚下,“爸…你怎、怎么会这样?”
“爸爸…爸…”
“湘湘,别哭,咳——”顾嵩山低低地说,语气极其沙哑无力。
一旁的陆焱心里涌上无数愧疚。
他们这一路战斗,身上都染上许多血污尘土,加上天色黑,情况混乱,所以并不是十分显眼,陆焱确实两次注意到不对,但是顾嵩山都急迫地掩盖过去,再加上追踪黄鲨更加急迫。他…居然就没有再问,也没有去想。
哪怕……他能够再多问一句啊。
陆焱只想用力扇自己一巴掌,恨死自己。但是现在时间不等人,他将崩溃惊慌的顾湘拉开,竭力冷静地说:“快上车,我们赶紧去医院。”
一旁的突击手脸都皱在一起,看着已经没法再冷静的陆焱,提醒:“陆中队,这个情况,这个山路,一开车…会不会就……”
怎么能…
“闭嘴!!”陆焱斥道,“快点开车,快,别耽误时间!”
“别…”顾嵩山又咳嗽出一口血沫,脸色愈发惨白,哑声说,“别折腾了。”
“别浪费时间…”
顾嵩山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跟着震了震,肩膀更多更多的鲜血涌出来,他开了口,气若游丝,充满疲倦:“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咳咳咳。”顾嵩山摇了摇头,他想让自己仅剩的时间再和女儿多说几句话,低声说:“湘湘…来。”
顾湘急道:
“我在,爸。爸爸——我们赶紧去医院好不好?一定还得来及。”顾湘抽搐着,急迫地说。
“湘湘……“
“来不及了,我不行了…你、你听我最后说几句…”顾嵩山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冷,很冰,还在轻轻地发抖。
顾湘看了看那只粗糙的、满是茧子的大手,冷得她发颤,她抹了抹眼泪,心缩成一团,痛苦至极,“爸…”
“这么多年,是爸爸对不起你啊。”顾嵩山哑声说:“还有,你妈,你妹妹……”
“真的,咳咳……对不起,我没办法回去见她们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们没有怪你!爸,我们不会怪你的,只要你还能好好地活着,咱们还有好多年——爸,我们现在就上路,就去医院!好不——”顾湘再次哀求。
顾嵩山摇了摇头,“爸爸…没有照顾好你们,没能一直陪着你们长大,爸爸很抱歉……”
“如果有下辈子,爸爸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就陪着你们…看着、看着你们出嫁,做一个好爸爸。”
“爸爸…”
“爸爸真的爱你们,真的很爱…”顾嵩山握紧了她的手,好像在用最后的力气,慢慢慢慢…浑浊的眼睛也有水汽浮上来,眼子珠疲倦地在眼眶里转了转,鼻翼放大,干裂的嘴唇抖了抖,紧接着,他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强打起精神:“小焱……”
“小焱…”
“叔叔。”陆焱赶忙俯下身,脸上有种隐忍的悲戚,压低声:“我在。”
顾嵩山抬头静静地看他,皱纹跟着抖动,陆焱霎时明白过来,改口道:“爸…爸爸。”
顾嵩山这才满意,眼睛亮了一下,喘了一口粗气,慢慢地说:“拜托你了…拜托你了。”
陆焱明白他的意思,抓住他的手,声音沉稳有力,“我知道。”
“我知道。”
“您放心。”陆焱掷地有声地回答,“我会永远照顾她们的,我向您保证。”
顾嵩山得到这句答案,身体所有的肌肉似乎都跟着松弛了一下,微微地松了口气。
“好,好!!”
说罢,刚才强大的精神慢慢抽离,一点一点,一点点,他身体干瘪下去,紧接着,伤口鲜血流淌得速度也慢了,脸色变成一种暗淡的蜡黄色,好像干枯了。他最后强忍着,扭过头,视线顺着车窗外看去。
一夜黑暗,天终于大亮了。
无数缕霞光映在远方,火红的光亮,好像将天空点燃,橙红色慢慢晕染疏淡的蓝,树叶颤抖,虫鸣声阵阵。异国的乡村,在这一刻显得异常美丽,充满生机。
“老陆啊。”
“兄弟也下去找你了…”
他望了望这片天空,忽然笑了。
然后,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身体的颤抖不再那么厉害,他的眼睛慢慢移动,最后从那片天空掠过,然后是树木、泥土、枝叶,溪水,女婿、女儿…
眼珠里的那点光芒随之移动一点点暗淡,一点点抽离,一点点丧失焦距。
最后,就像是黑夜落幕,他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没了呼吸。
“爸爸!!!!!”
“爸!!!”
“叔叔!!!”
顾湘无数泪水疯狂涌下,她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已经冰冷的手,用力地吸着鼻子,“爸……”
“爸…”
最后一个音落下,她感觉世界一片昏暗,心像被抽离。
缓缓地,倒了下去。
*
次日。
医院里。
好像世界各地各个国家的医院都是相同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冷凝的气息,苦涩,清冽,挥之不去。
顾湘躺在病床上慢慢睁开眼睛,浑身酸痛无力,每一根骨头似乎都要被打散架,她心里很空很疼,望着头顶一排白色灯泡有几分愣神,视线有些花,想抬手去揉眼睛,结果发现手掌还连接着针管。
她一动,便发出架子擦过地面轻轻移动的声音。这声音让她惊了一瞬,不由打了个战栗。
“湘湘?”
耳边传来低沉沙哑的男声,语气很疲倦,也充满担忧,道:“醒了?”
顾湘没注意他的声音,盯着手背的针管,头脑混乱极了,她脑海里昨天的一幕幕浮现上来,但她不想去想,也不想让自己去相信,用力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爸”
“爸爸。”
她连唤几声,声音越来越急,捂紧了自己的脑袋。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爸爸不会死的。
是假的。
不可能。
“湘湘,是我。”顾湘看到陆焱暗淡的脸色,剑眉皱起,怔住,紧接着,心沉了下去。
是真的。
昨天的一切都是真的。
“陆大哥。”她咬紧了唇,却还是不敢相信,一想到最后的记忆就头痛无比,低语:“我爸爸他…”
“他…”顾湘虚弱道,“他没有,是不是,肯定没有——”
陆焱一时没有回应,抿了抿嘴唇,垂下的手悄然握成了拳头,眼神有些暗。
“他不会的。”
顾湘感觉自己心要裂开了,说: “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在别的病房里,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他不会的,或者他也变成植物人了,这没有关系……”
顾湘就是不想让自己面对,她多么希望听见,听见陆焱说,父亲其实没有死。她晕倒过去后,他们将父亲送到了医院,他没有死,他当时只是晕倒了过去……
“对不对?”
“我跟我爸才刚刚见面啊…”
“我们才见了三天,我才知道他没有死,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他说……他还没有看见妈妈,妹妹。”她说着说着,语气里已经有了哭腔,“他怎么可以呢——”
陆焱低下了头,用力地搓了搓贴着青皮的板寸,很低很低地叹了口气,“他怎么可以再次抛下我们呢。”
“湘湘…”陆焱张了张嘴,漆黑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也是不忍心再次重复。
“你告诉我好不好?他救回来了!他一定被救回来了!”
“……”
顾湘看着他,咬紧了嘴唇,泪水积蓄在眼底,一颗一颗滚了下来,最后越来越多,淌过她的脸颊。
陆焱长长地叹了口气,张开手臂,紧紧地拥住了她。
男人的手臂坚硬可靠,怀抱温暖有力,身上还有着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道。
“湘湘,他牺牲了。”陆焱闭了闭眼睛,缓缓地说了出来。
顾湘听到这几个字,身上一哆嗦,“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她绷紧的所有弦都跟着崩塌了。
是真的。
父亲离开了。
这次是彻底地离开了。
顾湘用力地挣脱他的怀抱,双手捶打着他的后背,旁边的吊瓶都跟着着扯倒,她拔出针来,“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我们好不容易才见到——”
“我们才刚刚见面!!他好不容易活着!不可能的…”
陆焱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地、紧紧地箍住了她。男人的力气大得可怕,脸上有着隐忍的悲戚,还有一丝愧疚心痛,背肌隆起,再次抱紧。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湘湘。”陆焱低声安慰着,声音怜惜叹息,“对不起,别怕,想哭就哭出来,我就在身边一直陪着你。”
“湘湘…”
陆焱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搂紧了她,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头顶,“对不起,我也有错。”
“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顾湘再也忍不住,整个人窝在丈夫的怀里,放声大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惨烈至极。
太短了,真的太短了。
好像一场梦一样。
怎么会这么短暂呢……
有那么一瞬间,
她甚至疑心这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梦,是否她根本没有见到父亲,是否都是假的,但是那些记忆告诉她,
她见到了父亲…
前几天的一切不是假的。
他胸膛的温度和小时候一样,温暖又熟悉。他虽然老了,头发花白,但是面孔依旧斯文,依稀还能看见过去俊秀的样子,他说话也还是那样,无论多么紧急,都是温柔的,带着父亲对女儿特有的哄和照顾,好像她还是那个小小丫头。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对她说话了。再也不会有人这样爱她了。
她的父亲,她以为失而复得的父亲,她狂喜,激动,兴奋,幸福,居然再次没有了。
她在那天三天里虽然担惊受怕,但是不断想到回去一起生活,就像很多年,很多年前那样,一家人在一起。
母亲,妹妹,现在还有了陆湄,陆焱…
一定很幸福。
为什么啊……
父亲终究还是没有能看见她们一眼。
为什么,她都没能和父亲再多说几句。
为什么,她都能没有好好地、再次告别。
或者哪怕再多说几句,再拥抱一下,再笑一下,或者,再多看一眼,只要一眼。
为什么啊…
……
那一天,顾湘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整整待了一夜。
泰国非常炎热。不过一天,父亲的遗体已经开始腐烂,也有了味道。但是顾湘没有丝毫感觉,就那么呆呆地坐了一夜。她一直在说,说了很多很多,在高脚楼内的那一夜她其实有很多没有说完的事。
细细碎碎的小事。
“爸,其实你不知道啊,那天被绑架,我好害怕,我从来没有过的害怕,可是…我没有想到居然会见到您。”她跪在床前,低声地说:
“我虽然还恨他们,但是…我还有一点感谢,要不然什么时候,我才能看见您呢…”
“爸,其实那几天我也好害怕,我都睡不着觉,可是我一想到你在我身边,我就没那么怕了。”
“其实,我那几天抽空就想,等你回去了,我妈她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她一定惊喜坏了,其实这么多年了,妈她虽然说没表现出来,但是我知道她有时候很想你,特别是我和妹妹不在的时候……”
“有一次,她还看你的照片呢。她肯定特别特别高兴。咱家还换了一个房子,比以前大多了,你还可以跟妈妈种种菜,养养花……”
“还有沁沁,她可以弹钢琴和你一起合奏…”
“还有石头,我这几年…我这几年其实收藏好多好多石头……”
顾湘幻想着那一切,流着泪笑了出来。
身侧的陆焱看着她的侧颜,看着她哭肿的眼睛,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他心痛至极,也难受至极。
他用力地搓了搓脸,长叹一声,似乎一夜间老了好几岁。
痛彻心扉。
……
自那之后。
一连几天,顾湘都无法从悲伤心痛中走不出来,由于天气原因,顾嵩山的遗体必须在当地火化,然后带回国去。直到看着父亲被火化放在骨灰盒里,彻底消失,顾湘好像才终于,终于能清醒一点点。
父亲是真的死了。
回不来了。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她们。
顾湘抱着骨灰盒,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陆焱搂了搂她的肩膀,长叹了口气,神色沉重地将她送回医院。
这几天,陆焱也尽全力地陪着顾湘,他已经连续许多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他同样担忧,必须要处理。
刘喜失踪了。
那天在狙击阵地掩护大家进攻后,他就失踪了。陆焱最开始以为他只是受了点伤,或者无线电有问题,所以没有及时联系。
没想到就这么再没了联系。
这些日子陆焱小队的所有人,包括受了伤的爆破手,以及警方都在四处搜索着他。可是刘喜真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再没有了消息。
也不能说没有消息。
在刘喜作为狙击阵地的山坡后面,有一片面积不小的沼泽地。那沼泽地旁边不少枯树,荒僻的村落也没有提示,刘喜很可能在那里出了事。
但是陆焱怎么都不会去相信,自己的人居然会在沼泽里出了事?
当警方,还有卫生员再次搜寻无果后,扎西依旧对此更是不信,“不可能,绝对不会死了的!!我们藏区有沼泽地!!我们小时候还玩过,喜子他不可能!!”
“只有一个可能。”
陆焱看着卫生员搜来的沼泽地附近掉落的联络设施,沉默下来,低声说。
所有人都跟着沉默了两秒。
如果始终找不到人,也找不到遗体,那么就只有这一种可能,刘喜当时就已经受了重伤,很可能是狙/击阵地被发现后,没来得及撤退就被对方的人抓住了,刘喜伤后误入了沼泽。
陆焱想到扎西提及的听见山坡震动声,心底更是一片寒凉。
“不可能!喜子的身手不可能出事!!”扎西强调,“他是神枪手啊!!”
“但是只有他一个人。”卫生员痛惜而客观地说,“那个山坡离我们六百米远,而他们那么多少人…”
“你什么意思?”
“你是觉得喜子死了是吧?”
“我告诉你,不可能!!”
“不可能!!”
“我只是在说事实!!”卫生员也不愿意相信,眼睛红了,嘶哑吼道:“你以为我想他死吗?!!”
“几天了,他如果没事,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和我们——”
“够了。”陆焱也不相信,手撑在办公桌上,沉声:“继续找。”
“就是把沼泽地翻过来,也要找到刘喜。”
***
二、
四天时间一晃就过。
明天就是回国的日期了。
顾湘仍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不过身体已经没大碍,她从医院搬到另一家舒适干净,又十分安全的酒店。她换了一个环境,加上这几日每天陆湄视频的安慰,感觉稍微好了点,哭得也没那么多了。
只是父亲的事……家人暂时还不知情,她没办法从视频上和她们说,还有一些细节、卧底,她也不清楚,他们打算明天回国后,和陆焱一同说清楚。
大家只知道她在泰国出了事,还有出版社的几个同事,个个都担心极了,打了好几个电话。
顾湘看着母亲和妹妹担忧地关切,想到差一点点,就可以一家团圆了,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这天,就在她昏昏沉沉快要睡去时,突然听见敲门声。
顾湘这些日子都睡得极浅,有点小动静就会从床铺上弹了起来。上次事件留下的阴影一直都在,即使知道这是陆焱找得极安全的酒店,还是害怕,戒备地望向门口。
“湘湘。是我。”
熟悉的声音,很温和,“我是陆大哥,开下门吧。”
顾湘微微松了口气,掀起被子从床上走下来,将酒店门打开。
陆焱站在门口,灯光落在他脸上,眼角皱纹映得清晰,眉心习惯性拧紧,已经有深深的烙印,胡茬也长长了,显得沧桑倦怠。
他这几天,仿佛老了好几岁。
以前陆中队的“老”,更多是因为太凶太威严被大家觉得老,但现在,他似乎真的老了,短短的头发中有几根白发,眉眼沉郁,像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走了进来,身上有着很重的烟味,这几天也不好过。
这几日顾湘都忽略了他,看见丈夫如此,心底一片难受。
“好点了吗?”
陆焱关上房间的门,抬起她的下颌,看着那张还很苍白的小脸,有些心疼。
顾湘点点头,转过身,没说话。
陆焱伸出手臂,熟练地从背后一下子抱紧她,将下颌抵在她肩膀,环过她的腰肢,“湘湘,明天一大早的飞机,我今天在这里陪你,我们明天一起回国。”
陆焱要回去为顾嵩山举行葬礼,但是他怕难过,没有说。
顾湘怔了怔,眼睛还是肿的,“…好。”
前几日,陆焱夜里在病床陪着顾湘,后来他很忙,尽量在她临睡前待一会,让她好好入睡,但是这样同床共枕,还是这么久来的第一次。
陆焱洗了澡,去除身上的汗味烟味,将冰凉的小女人抱在了怀里,然后伸手关掉灯。黑暗降临,她就开始发抖。
她害怕。
很害怕。
前几夜病房是通宵灯火的,这样的黑暗,让她想起那一天,想起了她的父亲。
恐惧,不安,害怕。
陆焱心疼坏了,长叹一口气,伸手打开台灯,昏黄的灯光透出暖暖的影子,他将她搂得更紧,抓着她的两只手抱在自己的腰上,再次安慰:“一切都会过去的。”
“总会过去的,时间会慢慢冲淡这一切,你也要勇敢一点。”
顾湘用力地点头,咬紧嘴唇,没再让自己哭出来。
“我知道…”
“我只是,只是一想到回家见妈妈,我就更难受了。”
“你放心,这一切都有我陪着你。”
陆焱盯了她半秒,伸手将她的发梢别在耳后,吻了吻她的头顶,然后是额头,鼻尖,最后落在嘴唇。
他的吻很轻很轻,慢慢地,轻轻地安慰着她。
顾湘的颤抖稍微停止。
那一刻,顾湘忽然想到了他们在敦煌莫高窟看到的巨佛时。
他也是这样地吻着她。
——虔诚,悲戚,又温柔。
陆焱的吻慢慢加重,带走了呼吸。
顾湘有一瞬间的怔神,好像悲伤散去一些。
她想到了那天,想到西北,敦煌,宽恕的佛,
要是所有的一切,烦恼世俗,悲伤欢喜,都能真如一粒流沙,落入大漠中,那该多好啊。
陆焱低下头,再次吻着。
他的气息慢慢窜进她的唇中,注入温暖和力量。
慢慢地,顾湘好像没有那么怕了。
心里有一丝释然。
良久,陆焱放开了她,深深地望着她,手指温情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湘湘,我有事和你说。”
“嗯?”
“我想过了,等这件事过去,我想带你来西北。我跟妈也说了,她现在快退休,可以有半年时间在西北,剩下半年在南城,刘嫂、王阿姨,小昭也可以过来,完全可以照顾好你。”
“我一个月一定会回来一次,我们离得近,你有事的话也方便些。”
顾湘嗯了一声。
其实她还没去想这些问题。
“湘湘,对不起。我不是没有想过调回南城,但是我们军区…”
顾湘说:“我知道的。”
陆焱他们隶属于西北军区,南城这边是南海军区,要从一个军区调到另一个军区,像他这样的长官,基本是不可能的,而且上头也不会放人。陆焱才三十六七岁,正是仕途大好的时候,他还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责任,他带出来的无数士兵,顾湘也不想让他放弃。
而且之前她也有想过前往西北,只是当时没有结婚,后来又有了孩子,就拖下来了。
“好。”
“其实我爸…就是北方人,你在西北,我爸小时候也在西北,我有时候觉得,那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了,我愿意去。”
陆焱歉意说:“委屈你了。”
“没有。”
顾湘头倚靠在他怀里,“好了,睡吧。”
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温热的体温覆盖着彼此,顾湘缓和了一些,终于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陆焱拥紧了她。
他最近几乎都没怎么睡,心里揣着事实在睡不着。连续几日,刘喜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他没敢告诉顾湘,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顾湘状态也不好,更怕顾湘告诉顾沁,那肯定又是一场天翻地覆。
而且。
陆焱还是觉得,刘喜不会有事。
这次葬礼结束后,他还是会再次回到泰国,继续搜索刘喜。
陆焱叹了口气,太累了。
就在这时,一缕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茉莉的清香,江南水乡家的味道。
那缕香气让陆焱重有了希望,也心安些许,渐渐搂紧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