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刮刮胡子。”顾湘这才正眼打量陆焱。
他这人, 一天不刮胡子下巴就生出短短硬硬的胡茬，脱去大衣，里面穿着黑色毛衣, 肩背宽阔, 头发剃得极短, 几乎能看见青色头皮。
别说娇娇的小女儿怕他, 就是顾湘遇见这么一气质冷硬锋锐的陌生人, 也是怕的。
记得在最最开始, 顾湘想到那个有婚约的陆家大少，可就是“可怕”二字。
“好好好。”
陆焱恋恋不舍，还想多看一眼, 见女儿哭得没那么凶了, 试探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俯下身。
“哇！！！”哭声陡然增大。
陆焱：“…………”
“去洗澡，你好烦啊，我都被吵得耳朵疼了。”顾湘气呼呼地。
“…行吧。”
陆焱搓搓板寸，非常难过，这演习的一个月，满心都是乖巧宝贝女儿, 女儿的照片都刻在脑海里，睡觉时都要想一会再睡，千辛万苦见到了，怎么还被讨厌呢？
陆焱连连唉叹两声, 去浴室仔仔细细洗澡，还特意用了老婆的茉莉沐浴液和洗发水，等他做完这一切，下面换上卡其短裤，上面换上件白色的居家背心，没有黑色那么凌厉，整个人显得温和亲切不少。
他刮净下颌上的胡子，对着镜子再三打量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紧张又激动地走进女儿的育婴室。
内里很安静，小丫头终于睡着了。
“嘘，湄湄睡了。”顾湘看见陆焱又来了，眉头微皱，生怕他再吵醒。
“你别再靠近了，去睡觉吧，太晚了，明天再说。”
“我不碰她，就再看看，再看看。”
陆焱哪里忍得住啊，激动地一步步接近，可能是这一次他身上的味道和顾湘的味道很像，没了那股烟味汗味，甜甜的，柔柔的，陆湄睡熟了，没再那么敏感，闭着眼睛打个哈欠，没有被吵醒。
顾湘也松了口气，比了个小声点的手势，静静地站在婴儿床边。
屋内亮着一盏橘黄色的小台灯，光线柔和安宁，陆焱垂下眸，终于看清女儿的睡颜。
白皙，乖巧，可爱。
脸颊肉嘟嘟的，额头饱满，眼睛闭着看不出来，不过眉毛很漂亮，眉型有些英气，很像自己。
陆焱伸出根手指，没敢碰小丫头，就那么望着，心情激动坏了——
生命真是神奇啊。
这是他们的爱情结晶。
陆焱感觉身体里流窜的血都是热的，胸膛滚烫，嘴角翘得老高，他深深看了一会，最后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顾湘。
他将妻子柔软的小手整个包在掌心，捏来捏去，看一眼她，瞟一眼病床上的小丫头，两个人怎么都看不够啊，眼角勾起，敛着纹路。
太幸福了。
从来没有过这么幸福。
冬日风大，冷风呼呼吹着，天气凛冽肃杀，但是此时此刻，守在她们身边，就好像世界都暖了，阳光撒落，幸福圆满。
……
就这么过了许久，陆焱才看出小妻子很累了，懊悔自己没有注意，心疼地低声说：“好了，去睡吧。”
“嗯。”
顾湘拉着他走到房间门口，才小声说：“你刚回来，你回去卧室睡吧，我最近都要睡在这里。”
“睡这里？”陆焱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有一张床。
顾湘说：“没事的，我放心不下她，你去睡吧。”
“那把婴儿床搬卧室不就行了，我搬。”
顾湘摇摇头，孩子认房间，而且婴儿床放卧室的话，卧室有很多私人物品，刘嫂和王阿姨白天照顾时进进出出非常不方便。她也在网上看过，婴儿不宜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翻身会影响。
最好的，还是顾湘睡在这里，晚上照顾方便，白天保姆阿姨进出也方便。
陆焱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做母亲这么辛苦，注意这么多。
难怪顾湘补了这么多，看上去还是有些憔悴。
陆焱果断说：“我和你一起睡这里。”
顾湘摇头，“你去卧室睡就好了，你刚回来，应该好好休息，舟车劳顿不累吗？”
陆焱说：“没事，床是小了些，但能睡得下。”
床是从次卧搬来，一米五的床，两个人是可以的。
顾湘说：“你还是回卧室睡吧，好好睡一觉，有时候晚上她还会闹起来，特别累的。”
“好了。”陆焱伸出手指挡住她的嘴唇，“我陪你睡，应该的，这些日子你已经够辛苦了。”
夜已深，两人不好再折腾争执，陆焱拧开门，两人轻手轻脚地进去。
婴儿床里孩子睡得正香，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心情愉悦，没受影响。
为了方便，顾湘还是躺在床的外侧，陆焱帮她盖好棉被，贴着她躺下。
身侧床铺一沉，顾湘呼吸稍有急促，刚才一门心思都扑在女儿身上，好像此刻这才真切意识到，她的丈夫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一米五的床不小，是双人床，但是主卧的床有两米宽，两人以前躺惯了，陆焱有一米八八，健硕高大，这么一躺显得有些拥挤，一动就能挨到他结实的身体，硬邦邦的肌肉。
顾湘莫名有些不自在，始终低着头。
“不习惯？”陆焱俯在她耳边，悄声道。
“…嗯，有点陌生。”顾湘实话实说。
近九个月没见，她习惯独睡，真觉得好陌生，粗犷的气息飘来，身体居然不自觉紧绷。
陆焱顿了顿，伸出手臂，将她缓缓拨进自己怀里，手肘垫在她脑后，动静稍微有点大，旁边的湄湄似乎被惊动些，嘴巴发出哝哝的声音。
顾湘责备地瞪他一眼。
还好没醒。
陆焱眼神歉意，胳膊肘动了动，抱她紧了些，悄悄道：“这样好些了吗？”
顾湘笑了笑，黑暗中的他侧脸锋锐，但神情温柔，顾湘倚进在他胸膛，闻到他身上男人的味道，轻轻呼吸，然后鼻尖皱了皱，又嗅到那股柔和茉莉花的味道。
顾湘吸吸鼻子，放松许多，“好些了。”
陆焱稍微有点尬，往怀里带了带她，“…小丫头喜欢这个味道，是吧？”
顾湘点头，觉得陆焱为了讨好女儿有点可爱的，“嗯呢。”
陆焱满意了，“那以后我多用。”
黑暗中，小夫妻俩静静对视，陆焱又柔情地摸了摸她额间的几缕碎发，抬起嘴角，满是宠溺。
抱了一会，慢慢的，过去那种熟悉的感觉找回来些，顾湘也没那么僵硬，眨了眨眼睛，陆焱牵过她的手，道：“困了？睡吧，我抱着你睡。”
“好，晚安。”顾湘舒服地窝进去。
**
次日上午，天终于放晴，陆焱搬了个凳子坐在育婴室边缘的角落，双腿微微敞开，认真地翻看手里的那本《育婴指南》。
“叮叮叮。”
“叮叮——”
婴儿床旁传来铃铛的声音，然后是软软的“啊啊呃呃”的声音。
听见响声，陆焱挺直了腰背，抻着脖颈望向婴儿床。
今天天气比昨日好些，雪停了，外面一片雪白，阳光从落地窗撒落进来，暖暖融融。
小妻子手里正拿着摇铃，每晃动一下，就发出叮的一声。
婴儿床里的小丫头眼睛便会跟着摇铃走。
这样既可以锻炼孩子的听觉，还有视觉。
陆焱静静望着这一幕。
一点微光撒在顾湘头发鬓角，女人穿着居家的毛衣长裙，扎着低低马尾，看上去美丽而温柔，比过去似乎都要美。
很温馨的画面。
心爱的妻子和小女儿。
陆焱本来看得暖暖的，只是一想到清晨发生的事情，心里就觉得颇不是滋味，皱了皱眉。
“你别老在角落窝着呀，你过来了，她才会慢慢认识你，慢慢不怕你。”顾湘无奈说。
陆焱脑壳疼，不解：“她为什么会怕我呢，昨天不是不怕了么。”
陆焱向来有晨跑习惯，但他今天起床后哪都没去，第一时间就是去抱陆湄，明明昨夜小丫头已经不怕了，没想到今天一睁开眼，看见他，又哇哇哭了起来。
“昨天你身上有我的味道，她又没看到你，就不怕呀。”
“今天睁开眼看到你，当然就害怕了。”
……
合着还是沾了小妻子的光了。
陆焱越想越难受。
顾湘手里的小摇铃…还是他买的呢。
“可是为什么呢。”
陆焱觉得奇怪，声音里又有点委屈，“我是她爸爸啊。”
顾湘说： “谁让你第一个月不在的，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呢。”
“老子是她爸爸…”陆焱按了按太阳穴，说。
“来，爸爸——”
顾湘将摇铃给他，“你温柔点，看着她的眼睛，跟她低声说说话，虽然现在她什么都不懂，但是书上说小婴儿能感觉到的。”
“慢慢她就认识你，爱你了。”
“行么？”
陆焱接过粉色的猫头鹰小摇铃。
在他粗糙的古铜色大掌中，那只摇铃显得格外的小巧，画面有些搞笑。
“可以的，你试试，加油。”顾湘打气。
陆焱有些紧张走到婴儿床前，缓缓俯下身，摇铃一动，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来，果然小陆湄的视线便追过去。
没有哭。
陆焱松了口气，脸上有喜色，俯下身，又摇了两下，“叮叮。”
陆湄吃着小胖手，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跟着摇铃，咿咿呀呀好奇地喊起来。
还是没有哭。
陆焱心情大好，又摇两下想到顾湘的话，也希望小女儿能快快认识自己，亲昵起来，就像顾湘陪她时那般笑，他低了低头，眼眸对上那双黑葡萄般的漂亮眼睛，温和说：“小丫头！”
他握着摇铃，没再晃，竭力用最轻柔的声音说：“我是你爸爸。”
这一次，没有再等来摇铃响声，小陆湄困惑地歪了歪头，眼珠子转来转去，寻找摇铃。
然后，猝不及防，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对上了陆焱的眼睛。
“小丫头~”陆焱眉梢扬起，嘴角勾了勾，亲切道，“湄湄，我是你爸爸~”
陆湄：！！！？？
顾湘蹙起眉尖，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有点膈应人。
然后以肉眼可见，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浸了薄薄的一层水雾，紧接着水往上涌，覆盖，一大滴晶莹的水珠溢出来，啪嗒一下滚过嫩嫩的脸颊。
紧接着，陆湄开始放声大哭。
陆焱：“…………”
顾湘：“……”
陆焱抓抓头皮，头痛。
又憋屈，又烦。
“好了，慢慢来吧。”
顾湘哄着女儿，莫名想笑，“前面不是挺好的嘛，我看她也没有怕你，就是——你干嘛要出声吓她呢？”
“吓她？”陆焱将摇铃丢到一边，按按眉心，“我这不是听你的，温柔地跟她说话么。”
顾湘坦诚：“有点膈应人。”
“感觉像吃人的狼外婆。”
陆焱：“…………”
“行了，慢慢来吧，反正你有一个周的假呢，是不是？”
陆焱叹口气，“是只有一个周的假。”
要是一个周过去后，女儿还是这样害怕他，想到那样回部队，就觉得惨兮兮。
那首诗怎么念来着——
风萧萧兮易水寒。
“她会爱你的，父女天性的，别担心。”顾湘一边哄着女儿，一边安慰说：“其实一个月的小孩子都这样，很爱哭的，好像是因为所有器官刚刚开始发育，很敏感，所以才会这样。”
“是吗？”
“嗯嗯。”
顾湘推着摇篮床，手拍打着小丫头的后背，轻轻地哄着，又拿来另外一只企鹅摇铃给她玩。
好半天，陆湄才不哭了。
“啊，对了。”顾湘想起一事。
“嗯？”
“这次你回来赶上满月么，满月酒妈妈打算好好办一办，正好也要过年了，请些亲戚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陆焱也有此意，说：“好好地办一次。”
“就是…她可别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