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厚重的窗帘染上外面疏淡寡凉的暗蓝色天光。陆焱生物钟一贯准时, 不需要闹钟，醒来时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刚好四点四十。
陆焱垂眸看向被窝里的小妻子, 怕吵醒她, 低下头啄了口她的额头, 手掌再次缓缓抚摸过她小腹。
“我爱你。”他很低很低地耳语。
然后他极轻地走下床, 将已经晾干的衣服穿上, 前往卫生间洗漱, 目光瞟向浴室，想到昨夜的甜蜜柔情。
陆焱攥紧拳头，此刻, 他也有些不舍了。
看着床上小小的人儿, 还保留着他怀里的姿态，蜷缩着小小的身体，低着头，呼吸平缓。
陆焱换好衣服，走到床边帮顾湘掖好被角，大拇指摩挲过她的唇角，“照顾好自己”, 他再次低声嘱咐，沉沉地叹息一声，细细看了她几秒。
酒店的房间里飘散着一股浅浅淡淡的茉莉花香，很淡的天光撒落, 舒适，温柔，旖旎，令人眷恋。
那也是他在西北大漠最怀念的味道。
此刻，没人不想永远醉倒在这温柔乡里。
陆焱大手停在门把上，离别愁绪也跟着浓起来，隐约叹了口气，后槽牙咬紧，终于狠下心，推门离去。
……
顾湘起来的时候，身侧已经没人了，她下意识摸摸身边床榻，发现床铺已经冰凉，陆焱应该是走了很久了，和之前不同，这次的顾湘有些生气——
他为什么不叫醒自己？
如果叫醒自己，两人最后还可以再抱一抱，再亲一亲。
同时她又有些后悔，陆焱肯定是怕吵醒自己啊，怕她身体难受，她为什么要睡得这么熟呢？应该再多看看他的。她十分懊悔，心疼，又觉得可惜。
顾湘缓了好一会，才让波动的情绪平静下来，一抬眸，看见柜子上的字条。
“照顾好自己。爱你的老公。”
陆焱字迹凌厉刚劲，有些潦草，但笔锋大气，只下面还有一张蹩脚生硬的笑脸，画得有些笨拙。
顾湘摸了摸笑脸，心里想笑，又莫名发酸，最后将纸条小心翼翼折叠好，再睡不着，去卫生间洗漱。
她盯着玻璃杯上他用过的牙刷，揉揉眼睛。
每一次见面，都好像一场梦一般。
刚刚抓住他，刚刚亲昵熟稔像朝夕相对的恩爱夫妻，然后就又分开了。
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呢？
顾湘回到床上，呆呆地倚靠着垫子，手搭在小腹上，不知怎的——可能是怀了他的孩子，可还是要分开，这次离别愁绪格外浓，格外得脆弱。
顾湘厌厌地在床上看了会电视节目，什么都不去想。
过了好一会，手机突然响起，她抓起来，看着屏幕上跳跃的「赵编」二字，揉揉眼睛，神色从感伤中清醒几秒，同时又有些心虚，犹豫好一会，才接听。
“喂？”
赵编笑吟吟：“顾老师，这两天是不是太忙了，昨天稿子忘记打给我邮箱了？”
顾湘默了两秒，一拍脑袋：“我…”
“没事，一会顾老师赶紧发给我吧，我们这边收到稿子还要审核的，说不定还有改动，现在书号不好批，顾老师越早越好啊，我们提前做准备。”
“对不起，我…还没画完。”
赵编说：“啊？”
顾湘歉意说：“我最近在外地，检查身体，怀孕了。但是我一定会尽快给您发过去的，实在是对不起。”
顾湘愧疚极了，她被顾沁拉上飞机拉得突然，后来又遇到一系列事情，她就把工作抛在脑后了。
“好，没关系。那顾老师您好好休息，注意身体，但是，尽量呢……”
“我知道的。”顾湘说：“没问题的，您放心，我之前是真有事耽搁了，等我修改完就发给您。”
赵编长舒一口气，“好的。”
顾湘挂断电话，神色清明些，也不能再这么放任自己躺在床上闲下去，她还是很期待自己的第一本画册的，顾湘很快起来，看了看时间，中午十二点，顾沁应该起来了才是。如果没问题的话，顾湘就打算晚上回南城。
她换好衣服，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
“沁沁，是我，你起了吗？”
门里没有回应。
“顾沁？”
难道还没起床？
顾湘拿出手机给顾沁打电话，走廊上旁边清洁卫生的阿姨推着车过来，刚刚好也停在这一间。
顾湘惊讶：“阿姨，这个房间是退房了吗？”
阿姨点点头：“对呀，早上就退了，怎么了？”
顾湘皱了皱眉，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自己，刚好，顾沁那边接通了。
“干嘛？”
“你退房了怎么不跟我说呢？你现在在哪？自己先回去了吗？”
顾沁声线懒洋洋的，倒没有平时那么尖锐刻薄，只是有些倦怠，说：“没。”
“那你？派出所那边还有事吗？”
顾沁愈发不耐烦，“昂，你先回去吧，没事，我就是想在这里散散心。”
顾湘攥紧手机，有些不放心妹妹一个人。
顾沁说：“那没事我先挂了。”
顾湘说：“要不你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吧，如果派出所再有什么事——”
“用不着。”顾沁说：“你瞎担心什么啊，就我脸上的伤，谁会闲得没事找我？”
顾沁自嘲一声，“我就散个心，在这里多待几天，别找我不痛快了，等着我就回去了。”
那边咔哒一声挂断电话。
顾湘沉默半晌，给妹妹发了条她今天离开买机票的短信。
那边敷衍地回了“88”。
顾湘有些无语，但垂眸想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妹妹这次确实是倍受打击，云南山清水秀，如果她真能散散心，也行吧。
她叮嘱完妹妹注意安全，退房前最后看了一眼酒店，又看了看淋浴，有些恍惚地离开了。
*
昆明市人民医院。
确认姐姐飞走后，顾沁长舒了一口气，她戴着一只白色口罩，遮住脸上包扎的绷带，走进妇科。
她不是傻子，也不是什么无知高中少女，那种小诊所小医院她是不会去的，但是在南城处处不便，万一遇见熟人就不好了，不像昆明。
顾沁上次看伤是就特别注意到妇科，她回忆路线，挂好号后进去。
“小姑娘你结婚了吗？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女医生问。
“没有，不用。”顾沁冷冷地。
医生看着她脸上的绷带，稍微迟疑了一下，联想到什么，眼底闪烁过一抹同情，态度也温和下来，“那先住院吧，你年纪还小，在这里住两天再做一个全身检查，我们再决定是药流还是手术。”
顾沁嗯了一声，“好。”
住院部在医院左手边一栋楼，她拎了个箱子便去办手续，在医院这种地方，也没什么人会单独看她的脸，顾沁自然许多，走进电梯，她憋闷得有些不舒服，摘下口罩透了口气。
电梯旁边是一扇镜子，她不禁多看了两眼，左脸上的白色绷带十分显眼，她很想拆下看看伤口恢复得如何，但是又不行。
想到过去她滑嫩白皙的肌肤，顾沁摸了摸绷带四周，心下愈发黯然，原本冷静缓和的情绪又痛苦烦躁起来，只觉得什么事情都格外不顺。
偏就在这时，她发现电梯里有人打量自己。
“看什么看？”
电梯内除去她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是中年阿姨，应该来探病的，拎着水果低头看手机。另外一个是个年轻小伙子，身型格外高大，一直暗暗盯着自己。
那男人被她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挠了挠头，下意识说了句“对不起”。
顾沁冷哼一声。
电梯上了一层，阿姨下了楼。
顾沁低着头戴好口罩，却感觉那道目光仍旧隐隐约约落在自己脸上。要是以前，顾沁嫌烦，但心里又有点女生的骄傲得意，她这么年轻漂亮，大家爱美的也是正常。
但是此刻，面部破损，被一再偷看，哪有这么讨厌的事？顾沁心里气苦，口气恶劣，“看什么看？你是不是有病啊？！知不知道尊重人？！”
顾沁态度不好，骂完，眼珠子转了下，攥紧手机。
刚才没注意看，现在仔细瞧瞧，才发现小伙子身型格外健壮精干，薄T恤下是一块块紧实有力的肌肉，个子很高，面庞黝黑，外表不好惹。
电梯慢得出奇，只有两人，不会真惹怒他，再…
顾沁想到陈醉，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有点紧张。
僵持了一会。
“那、那个…”
对方一开口，顾沁瞬间就美那么紧张了，因为那声音语调，跟喜欢她的那些男孩子一样，还有点结巴。
“你是不是南城来的？”
男人低下头，有一双细长微勾的眼睛，如果肤色不是那么黑的话，还算清秀，声线有种沙哑的柔和，普通话不是很地道。
顾沁双手环胸，客气些，但又很警惕：“你怎么知道？！”
男人嘿嘿笑了一下，挠挠头，俯身说：“你是不是…陆中队的小姨子？嫂子的妹妹？”
顾沁冷冷地剜他一眼。
她对姐姐不恨了，甚至…还有种复杂微妙的情绪，但是也不喜欢再听到她的名字。
“我是陆中队他们中队的，我叫刘喜。”男人热情说。
“我现在在这养伤…”
“我们见过的，去年，当时陆中队跳伞受伤，我们回来看他，啊，还有后来的婚礼…”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我来我来！”刘喜抢过她手里的皮箱，跟拎玩具一样拎出去。
“你也记得我吧？”男人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一手又挠挠头，操着那不标准的普通话。
顾沁不耐烦至极，抢过他手里的箱子，“我不在这一层，我不认识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