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戈壁滩的最低气温总算从零度左右, 慢慢升到六七八度, 与之相对，中午也开始炎热起来，三十五六度, 稍微晒一下就头晕眼花。
转眼间, 顾湘的十天探亲假已经到最后一天。
来时, 顾湘便买好明日上午的飞机。
这天午饭后, 顾湘和李大嫂去小镇上买菜。
顾湘这几天听陆焱说起过大嫂的事情, 那还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大嫂的丈夫也是部队上的，李大嫂过来随军，那时特别行动队刚刚组建, 还不成熟, 在一次爆破行动中不幸丢了性命。
部队照顾李大嫂，就让她管理招待所，一年一年，时间就过去了。
“我有时候总觉得，老李他还没走，就在我身边。我住在这，看见那些跑越野的小伙子, 就总是想到我和他刚认识那会。”
“那时候，我也来过这里探过亲，那时候真幸福…”
“年轻真好啊。”
李大嫂摸了摸顾湘的头发，说：“你们要好好的, 知道吗。”
顾湘点了点头，“大嫂，您也要好好的。”
“会的，有你李大哥的魂陪着我，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好。”
“真的，都很好。”
李大嫂说到这里，露出一个笑来，阳光撒落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但是那个笑，是幸福的。
话题有些沉重，顾湘也想到可她的父亲。
如果世界上真有魂，父亲能看见她现在和陆大哥这么好，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买完菜，李大嫂也跟着过来帮忙做饭。
等陆焱来用晚班的时候，已经是满满一大桌子的菜。
李大嫂知道新婚小两口的心思，也不顾顾湘百般挽留，硬是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招待所的小餐厅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外面的风轻轻地吹着，傍晚，月色甚好。
那是八十年代最常见装修的那种餐厅，几张折叠的可以收起来的大圆桌，塑料白色椅子，头顶上有一开动就吱吱呀呀作响的吊扇，墙皮有些剥落，被一张旧旧的世界地图遮住。
两个人坐在圆桌一侧，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陆焱拿起筷子，又缓缓放下，低声说：“这十天真快啊。”
“是啊，好快…感觉我昨天才好像刚来似的。”
顾湘说：“我记得，我才刚刚给你送蛋糕呢。”
陆焱眉头也皱起来，说：“嗯，那时候你刚来。”
“要是能回到我刚来的那天就好了。”
顾湘认真地说，又抬眼静静地打量他，发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也有着同样的不舍。
她有时候觉得，和她在一起的他，和那天打靶场上的他，就是两个人。
一个像是年轻时的他，温柔体贴，成熟有分寸，时不时还带点热血少年气；一个则冷酷严苛，气场强大，毫不留情。
“好啦，不说了。”顾湘说：“快吃饭吧，一会就凉了。”
一桌家乡菜，也不知道她做了多久。
陆焱夹一勺栗子鸡，咽下去，说：“好吃。”
顾湘垂下眼睫，“我做的哪会不好吃？”
“夫人做的什么都好吃。”
两人低头吃饭，还是有些沉默。
离别之际，满心思都是离别，顾湘没什么心思聊别的，而且无论聊什么，都能想到要分别了，心情也跟着暗淡。陆焱本就话少，也安静不语。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我们出去走走吧。”陆焱见顾湘一直郁郁寡欢的，放下筷子。
“好。”
陆焱食量大，顾湘做饭一向量少，没怎么吃也清出几个盘子，两人收拾完餐具，从招待所门口出来。
晚风有些森森凉意，顾湘裹紧大衣。
陆焱帮她整了下衣领，黑眸落在她脸上一秒，然后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掌大而宽厚，十指交扣，掌心有些硬硬的茧子，暖暖的。
他们很少这样牵手，一般就是并肩走，或者搂肩挽手，牵手更浪漫些，就像一对小情侣般。
顺着招待所往前，这条路晚上昏昏沉沉的，没有传统的路灯，只有招待所门口的黄色灯泡，再就是远处军营的灯火，一层淡淡的光镀着沙漠。两边长着几棵大树，白天看不怎么吓人，晚上看却张牙舞爪，依稀能看见军营后面连绵不断的山，一轮明月挂在天上。
风吹过，沙卷起。
顾湘想起那一句，“大漠沙似雪，燕山月如钩。”
陆焱看着她欣赏美景，也停了下来，攥紧她的手，低叹说：“要是有更多的时间就好了。”
“嗯？”
陆焱遗憾说：“答应你的婚礼，一直也没来得及补办，蜜月也没有。”
顾湘笑了笑，并不在意。
陆焱说：“前些天我在青海，那里也很美，听青海的战友们说青海湖很漂亮，还有茶卡盐湖，好像叫…天空之境，要是有时间了，我一定带你去。”
顾湘问：“你去过吗？”
“没有呢，顾不上。”
顾湘点了点头，陆焱在西北近二十年了，哪个旅游景点也没去过，想想也是挺心疼的。
他是真的很艰辛。
特别是这十天，早晚阴冷，中午炎热干旱，这种可怕温差下，她每一天都不舒服，走路都累，更别说陆焱还能天天训练，越野、攀岩等等，还要出任务。
“好，那等以后有空了，我们一起去，全部逛一圈。”
顾湘这么想着，情不自禁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胸膛。
陆焱展开双臂，也抱紧了她，低头吻吻她额发，“别难过，又不是见不到了。”
夜晚安静，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咚咚咚。
顾湘缓缓点头，以前不是这样，只是和陆焱在一起后，她愈发是个感伤的小妻子。
“陆大哥…”
“嗯？”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走，我真的好想，好想就这么永远陪着你。”顾湘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想离开你，我想天天见到你。”
“我知道。”
陆焱说。
“…我都知道的。”
可是，这里条件太艰苦了，太荒僻了，连网络都不稳定，这一段时日是运气好，往常外训又多，还会有各种任务，他不放心，也不忍心。
顾湘也清楚。
自己在这里，短期还好，长期的话…确实也会影响陆大哥工作。
只是离别的感觉太难受了，一颗心都搅在一起，有时候希望赶紧走了，那样就是盼着重聚，而不是等待离别，有时候又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静止不前。同时，又会无限焦虑，做什么似乎都在浪费时间。
陆焱大手一下下拍打着她，安抚着。
过了会，陆焱俯下身，抬起她的下颌，嘴唇贴了上去，吻得轻柔，缓慢，气息慢慢镀进她口中，像是在抚慰她。顾湘张开嘴唇，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回应着，陆焱缓缓覆盖过她的唇舌，吸吮她的舌根，扫过她的牙齿，有力而安定，让她慌张的心，也一点点平复下来。
风沙不止，纠纠缠缠。
……
次日清晨。
离别前的最后一夜，他们都格外动情。顾湘累得不行才睡去，还没过多久，陆焱突然接到电话，一猛子窜起来，不到半分钟刷牙洗脸，立刻出门。
顾湘还在迷茫中，听见响动她迷迷糊糊走到门口，看见陆焱已经全副武装，他眼神清明犀利，用力地吮了下她的嘴唇，又用手抚摸了下她的小脑袋，神色有不忍，最后歉意地说“对不起不能送你了”，然后便迅速关门，锁好，一路跑了下去。
顾湘听着脚步声迅疾，等她趴到窗前时，只看见他一个高大健硕的模糊背影。
陆焱走了。
顾湘看着已经半亮的天空，发了好一会怔，太冷，最终不得不躺回床上。被褥上还有着暖暖的温度，以及男人醇厚清冽的烟草气息。
她抱紧被子，看着格外空荡又寂静的老旧房间，行李已经全收拾进箱子里去，钟表滴滴答答走着。
分别不过几分钟。
想他。
*
到机场是刘喜是开车送的，只说队里临时有任务，保密条例严格，顾湘问不出什么。辗转转机后，傍晚，顾湘终于安全抵达南城。
小昭已经来接了。
顾湘坐在皮质座椅上，望着窗外城市的繁华风景，高楼鳞次栉比，霓虹灯喧嚣繁华，看惯了自然清新的西北风景，再看这里，不知怎的，头有些晕，也有些疲倦。
“夫人没事吧？”
“没事。”
小昭体贴地送来矿泉水，又开得慢了些。抵达天籁弯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还没开进小区，远远的，只见正门口站了一道有几分熟悉身影。
高挑纤瘦，穿着一身黑色裙子，低跟鞋，夜色下有些憔悴。
“顾沁小姐？”
小昭莫名其妙，态度也不怎么好，“她怎么来了？夫人，是你让她来得吗？
“不是。”
“怎么办？她好像在等我们。”
顾湘也被弄糊涂了，不知道顾沁怎么知道她今日回来，也不知道她要干嘛，说：“先往前开吧。”
车子往前走几米，到了正门口，顾沁认得这辆车，急切地招招手，车子停了下来。
顾湘静了两秒，还是将车窗摇了下来，看见妹妹脸色极差，精致的脸上黑眼圈浓重，头发也有些蓬乱，脸上很焦急。
漂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她，慌乱萎靡，但是自尊心还在，不想开口请求她。可是又没有办法，最后咬了咬唇，“……姐。”
“怎么了？”
顾沁不说话，看了看前面的小昭。
顾湘盯了她几秒，也不知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隐隐想到什么，太晚了，一个女孩这里也不安全，说：“先上车吧。”
顾沁明显松了口气，拉开车门坐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