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从1世纪秘密流传于罗马帝国的疆域, 信徒们只能在私人宅邸举行宗教仪式。后来, 仪式又转到公共地下墓窟…”
嗡嗡嗡。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顾湘正在上课，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 手指颤抖, 很想接听, 可迎上学生们好奇的目光, 不得不挂断, 继续讲： “大家抬头看下ppt, 这幅《火刑中的三个犹太人》就是3世纪的墓室壁画。”
这节课是中世纪美术，有一种浓烈的宗教的神秘色彩，孩子们难得听得十分感兴趣。
“基督教遭受两百余年迫害, 信徒为之殉身…教徒们…”
……
顾湘叹了口气, 终于讲完这一小段，在学生们失落的眼神中歉意道：“你们做会数学作业吧。”
然后她拿着手机，走到走廊上立刻拨回去。
不过距离刚才才五分钟，却没有人接了。
她又打了一个，忙音。
那边再没音信。
她低着头，想编辑短信给他，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件事，知道多少，还是只是日常电话，最后只说「相信我, 有些事情有误会。」
「我什么时候能再联系你呢？我电话里跟你说清楚。」
*
美术课是最后一节，她有些恍惚地回去将中世纪美术讲完，放学铃打响，她回到办公室拎了包，看见其他老师都已离开，将灯闸关闭，下楼。
陆焱还是没有再打电话来。
顾湘牙齿咬着下唇，咬出一道清浅血痕，没法联系，常常不方便联系…什么话都没法说清楚，这种感觉让她突然觉得很焦虑，又很彷徨。
秋天了。
天黑得愈发早。
校门口，学生们三三两两背着书包离开，门口那棵樱花树泛了黄，一片片枯萎的叶子落下。
“顾湘。”
一辆加长林肯出现在这条不允许学生家长开进来的路上。
车窗摇下，顾湘看见陆夫人冷峻的侧脸，不容置疑道：“上车。”
一路上，南城秋意更浓，梧桐树遮天蔽日，半个城市都是橙红色，风吹过，卷起路边的叶，有些萧索，和此刻她的心情一样。
顾湘有些局促地坐在车上，蓦地，竟想到以前和王佳琪打趣的事情——
我想谈一场恋爱，最好是男朋友妈妈拿五百万让我离开他的那种。
可是现在，看着陆夫人犀利的目光，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就在顾湘以为陆夫人会去找一家附近的咖啡馆或者餐厅谈话时，加长林肯只开了五分钟，然后笔直开进顾湘住的小区，也是陆焱的房子。
顾湘僵了僵。
她好像能从陆夫人眼中看见自己——
一个突然去西北勾引了自己妹妹未婚夫的女人，然后让儿子宣布婚约，然后逼得妹妹吃安眠药，最后还没结婚呢，就堂而皇之住进儿子的房子里。
顾湘所在的是重点高中，在这一刻，她好像才察觉，这一套普通的，不怎么新的公寓，好像还是传说中价格不菲的学区房。
陆夫人没有钥匙，但是知道具体的门牌，斜睨着顾湘打开门。
门一开，陆夫人微微惊愕。
顾湘每天看，也看习惯了，这套房子和陆焱在敦煌的很像，黑白灰简洁色调，装修简约清冷。但是她不喜欢，又只有一个人住，便添加了许多东西。
墙壁上挂着小幅的达达主义的画，边框是手工木质的，白色餐桌铺着扎染的藏青桌布，陶罐内斜插着两支桔梗，沙发上纯色的工艺细致的桌垫。
优雅，简洁，和装修风格融合，自成一派舒适扎实的感觉。
陆夫人细细打量顾湘一眼。
长得平平无奇，糊弄得倒是一套一套的。
“顾湘，坐。”
“我们谈谈。”
只这一句话，加上她高傲的态度，便让人清楚感觉到谁是这里的真正主人。
陆夫人抿了一口热茶，单刀直入，“小焱已经答应我了，今年十月就跟你妹妹订婚。”
顾湘一滞，端着茶的手晃了一下，有几滴热水溅出来。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这是真的，我跟他说得很清楚，包括你和苏向西做得那些龌龊事。”
陆夫人冷声说，回想起昨天和儿子的电话便不太愉快。
她最后，还加了一句——“你要是非娶顾湘，以后别叫我妈，我就下去找你父亲。”
但是陆夫人表情是笃定而不容置疑的。
顾湘身体陡然一空，知道陆焱不是这样的人，心里却还是被刺痛下，立刻解释说：“阿姨，昨天那件事其实是一个误会。”
“真的是个误会。”
她将顾沁的事情说了一遍，从怎么吃饭，到突然醒来，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的是这样，而且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贞淑笑了一声，明摆着不信，反问，“那为什么你妹妹不直接约你出来？反而要通过约苏向西呢？”
“为什么苏向西就跟你关系就好到，他一约你肯定就出来了呢？”
顾湘被堵了下，她性子沉默，本来就不善言辞，“那是因为，正好工作上…”
宋贞淑冷冷打断她，“顾湘，阿姨知道你是什么心思。那个苏向西我这两天已经调查过，隐藏得也够深的啊。”
顾湘一懵，“什么。”
宋贞淑冷笑，“苏向西，军医世家啊，也是军人世家啊，爷爷可是西北军区空军直属医院院长，姐姐在西北军区总院是最有名的脑科医生。”
顾湘怔愣，也是完全不知情。
这一怔，宋贞淑更加确认自己猜得没错，继续道：
“小伙子人也挺精神，对吧？特别年轻，而且还在南城，你要是跟他在一起，也没父母阻碍，天天还能在一起？不是？”
“没有，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顾湘不喜欢这样的说辞，更不喜欢这样被误解，皱眉说：
“阿姨，真的只是普通朋友，相亲那回事，是我妈妈安排的，但是我一开始就拒绝了。”
宋贞淑根本不听，脸色寒凉，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般，“今天去西北勾搭我儿子，明天看见更合适的男人，你就再去接近！本来你们姐妹俩这事，就搞得很难听！现在还风言风语！！都在笑话我们陆家——顾湘，阿姨看在你是顾嵩山的大女儿，也是顾沁的姐姐，我不为难你！”
听见父亲被提起，顾湘再礼貌，脸色也微变，气得微微发抖，“阿姨。”
“您为什么还要给我安莫须有的罪名，为什么还要扯上我的父亲呢。”
“没有，就是没有。”
看见小姑娘一再不承认，陆夫人也竭力压着自己的怒火，不想再谈，便起身离去，
“罢了！这房子你想住，就一直住下去吧。”
她冷哼，威胁，
“但是，你必须跟我儿子分手！你也不想影响他的名声吧？！现在外面什么话都有！！你觉得我和你，谁对他来说更重要！自己掂量掂量吧！”
宋贞淑竭力维持自己的贵妇形象，话说得没有太难听。
——要不是这是恩人的女儿，以她“小辣椒”的外号，她绝对让这个不知廉耻，影响家里名声，还破坏母子关系的女孩吃不了兜着走。
*
陆夫人离开后，顾湘脸色很难看，桌上的茶已经冷却，外面天彻底沉下来，她没开灯，沉默着在阴影中发了一会呆。
然后，她立刻坐起来，去收拾东西。
不管怎么样，陆夫人这样说，这里是住不下去了。
她打开手机，盯着安静的屏幕，陆焱再没有给自己回消息，一颗心浸泡在了冰水里，上上下下，低落无助。
她想着陆夫人的那些话，心又被扎了下——
陆焱真的答应陆夫人娶顾沁吗？
不，不可能的。
可是她再往下想那句“母子关系”“风言风语”攥紧桌上的茶杯。
自上次的电话，他们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联系过。长时间的不说话，不见面，让顾湘觉得原本就有些虚的感情变得更虚无缥缈。
或者…本来就不是很牢靠。
陆焱说，十八岁生日时便喜欢她，想保护她。
但是那是什么感情呢？
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乱想，或者只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大男人，单纯因为“未婚妻”被冷落欺负，而产生的怜惜之情吧。
后来几次见面，虽然从陌生过度到自然些许，可是时间太短了，他们好像连真正的吻都没有过，就再次分开，再也没有联系…
如果说他们真是爱得死去活来，像那些小情侣一般，她或许还能自信一点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陆焱父亲去世，只这么一个母亲，她怎么能去为难他呢。
顾湘这么胡思乱想着，陆焱的电话却再没有一个，她越等越彷徨，越等越揪心。
第二天，她搬出了这间房子。
因为情况紧急，她也没有回顾家，身上钱也不多，住了一天廉酒店，然后搬进一栋租的小平房里。
周一，陆焱还是没有消息。
渐渐的，顾湘好像明白了。
顾湘弄完房子的事，还是不甘心地跑一趟上次的西餐厅，说是东西丢了，去查监控。
西餐厅老板态度倒是不错，只是店里本就是为情侣打造的，她们坐的那桌绿植饱满遮掩，只能看见他们一同吃饭，具体什么也看不清楚。而出门时，他们四个人互相搀扶着，苏向西昏昏沉沉也还扶着自己，更看不出是强迫的。
没有说服力。
顾湘对老板说了一句“谢谢”，白着脸离开，继续思索方法。
只是从西餐厅出来，外面风很大，路边的落叶堆积一地，树枝乱摇，灰蒙蒙的，下起滴滴答答的小雨，她隐约记得天气预报说，好像要来台风了。
她撑起伞，又看一眼手机，还是没有消息。
三天了。
她的心情跟这天一样，晦涩，不安，崩塌。
顾湘按了按额头，在狂风中去赶公交车，伞翼被风吹断一根，一边收伞，一边摇摇晃晃地坐在座位上。
目光移向窗外，看见路上的一个女孩子，和男朋友撑着外套避雨，然后互相搀扶着上了计程车。
她垂下颤抖的眼睫，看着自己湿透的衣服，心里更加酸涩。
公交车一路晃晃荡荡。
幸好，雨没有再下大了。
顾湘抱着手臂，额头倚靠在车窗上，再次回想到陆夫人尖刻侮辱的话语，这几天，每一天，她只要闲下来，就会想到这些话，尤其是那句“顾嵩山的女儿”，让她面色涨红，好像有荆棘在扎她的血管，不断回荡。
虽然她知道陆夫人因为顾沁误会了自己，可是…
就在这时，
她的手机终于响了。
顾湘看着屏幕，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但同时，多日等待焦虑，内心的倦怠也都翻涌上来，她颤抖着手指接起来，一滴雨痕正从窗上滑过。
终于打通的一通电话。
两边都静止一瞬。
外面雨滴滴答答还在下。
“湘湘。”
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低沉。
顾湘沉默许久，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以为你不接我电话了呢。”
顾湘一震，闭了闭眼睛，他果然是信了，有些苦涩解释：“陆少，对不起，我和苏向西没什么的，真的。”
她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陆焱点了一支烟，听得很认真，只是听到两人真的在酒店醒来，眉心凝结，语气到底有一点点酸，声音更沉，说：“我知道，我相信你。”
顾湘心里颤了一下，“谢谢你。”
话筒里静默了两秒。
“你谢我做什么？”
陆焱叹气，“我会让人再查清楚，找到确切证据，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让我母亲相信。” 说到这，陆焱低声说，语气有些无奈：“她为难你了吧。”
他捏捏眉头，母亲就是这个性格，他清楚不过，火爆急躁，年轻时尤甚，但是不坏的，也不是故意欺负顾湘。
顾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陆焱顿了顿，语气有无奈，也有浓烈歉意，“湘湘，抱歉，我最近没办法回去，最近太忙了，或者，你要不要先过来？”
“我…我就不过去了。”
顾湘想到陆夫人那些话，她现在过去，那岂不是更火上浇油，坐实了“勾引儿子”的罪名。
“陆少。”
她声音蓦低了些，再次想到陆夫人那些话，她不想破坏他们母子的关系，也不知道陆夫人会不会信。
说不定，陆夫人更以为儿子是在护着她，故意这样的。人都有先入为主，陆夫人原本看中的就是顾沁，她明白。
她一时惆怅，他这么这么忙，在青海够累了，她都能听出那些每天训练的疲倦，还要操心她们这边的事情，还有那些不好的传言…
顾湘真的不想让他为难，手掌捏成拳头：“陆少，要不然，我们…”
“我们什么？”
陆焱骤然打断，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
顾湘咬了下唇，一时竟不忍说出口。
沉默两秒，传来男人有力沉稳的声音，“没有要不然。”
“我不会娶顾沁的，这个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