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里安静了两分钟。
陆焱在等待她的答案。
画室门口栽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樱花树，月光从缝隙中撒落下来，浅浅地覆盖在地上。
空气里涌动着若有似无的甜。
“可是…”
顾湘小声：“我们还不怎么熟。”
“我知道。”陆焱说：“但是我们可以慢慢培养。”
顾湘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呼吸。
“湘湘，婚后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往北我绝不往南。”
“…嗯。”
“你就是我陆焱的领导。”
“……”想到一些事情，她还是有一点犹豫。
“可是…那我妹妹怎么办呢？”
陆焱不在意：“她？她怎么办都行。湘湘，我们在一起，那是天经地义，是我爸和你爸订的，名正言顺，你不要有负担。你放心，陆家不会有人说什么。”
陆家不说，那顾家就更不敢说了。
“可是她…好像喜欢你。”
“喜欢我的女人多了去了。”陆焱忽的笑了，话语中有很浅的戏谑意味，“特别是在我年轻的时候。”
“你现在很老吗？”
陆焱低低地笑，调侃：“你不是就嫌我老吗。”
这通电话没法再打下去了。
顾湘也不想再说话了。
“最迟今年年底。”
“什么？”
“今年年底，今年下半年会有新人选拔，训练会很忙。等着我打报告，年底咱们就结婚。”
顾湘手发抖， “太…太快了吧。”
“不快。”
如果可以，他真想现在就结婚。
“湘湘，结婚后就来西北吧，我想天天看到你。”
“好吗？”
顾湘：……
您老想得也太远了叭。
*
陆焱放下电话，指间点了点太阳穴，脸上的笑容久久都未散去，手里的《对外特种作战》都没翻过一夜，他左腿上打着石膏，只能在医院里修养。
还是同样的病房。
陆焱想起了上一次，其实也没有过去多久，小姑娘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小小的，柔柔的，像一朵被雨水打湿的小梨花，让他怦然心动。
她要是在西北就好了。
陆焱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暗想。
“陆少校——”病房门敲了两下，走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端庄女人。
“您怎么样了？”她看着大黑脸的首长露出这样的笑，一愣，旋即笑盈盈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陆焱笑意敛几分，语气平和，“和我未婚妻聊天。”
苏冉冬哦了一声，眼底有隐隐的失望，“…是，上次那位小姐吗？”
陆焱颔首。
病房里安静了两秒。
除去家里那位，陆焱对女人都不敢兴趣，他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苏冉冬叹了口气，说了一声“首长早日康复”便准备离去。
陆焱目光微移，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对了，苏医生。”
“嗯？”
陆焱说：“上次我媳妇的那身衣服是不是留在了这里？当时上面有沙，好像拿去干洗了。”
陆焱记忆力非常好，因为衣服很脏，顾湘换下病号服，他就让小护士去干洗了。
“嗯。”苏冉冬颔首，听见媳妇二字，神色更暗。
“那衣服洗完了吗？”
“洗完了。”苏冉冬思索了一下，说：“哦，当时我是想给您的，但是因为您在忙，我弟弟正好在南城读书，说是——正好认识顾家，我就寄给他，让他直接转交给顾小姐。”
陆焱眉头皱了皱，很是失望。
看不见媳妇，能看见媳妇的衣服睹物思人也好啊。
“那是麻烦您了，谢谢了。”
“没事的，不麻烦。”
**
那天晚上，顾湘还是没有一个人在画室通宵，凌晨时分蹑手蹑脚回到了家。
她回去的时候，夏翠萍和顾沁已经睡下了。
顾湘看着母亲紧闭的房门，根本不在意她一个女孩大晚上在外面，她咬了咬唇，喉咙又酸胀起来。
次日是周末，一切照常，顾湘睡到八点便起来做早餐，九点多，顾沁和夏翠萍都顶着一双熊猫眼起来吃饭。
因为昨天的事情，气氛僵持，顾沁坐在餐桌边，一点没有好脸色，餐具故意发出重重的叮咚叮咚声。
夏翠萍眼神凌厉，时不时看向顾湘。
“妈，我就先走了，今天画室有学生。”
顾湘心里一阵刺痛，更不想在家里多待一秒，洗手后走到玄关换鞋，一拉开家门，没想到门口站了一个人。
“苏向西？”
顾湘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男孩子面色白皙，穿了一身休闲装，戴着一副无边眼镜，显得乖巧又有书卷气。
“我问我姑姑要的地址，夏阿姨早上好呀，没打扰到你们吧？今天周末，我想邀请顾湘去公园野餐。”男孩子提着满手东西，一本正经说。
“呵。”
餐桌边传来顾沁一声冷哼，“我姐没工夫和你出去玩，人家要嫁入豪门呢。”
苏向西被刺得莫名其妙。
夏翠萍勉强打着圆场，“小苏啊，我们家今天有点事，要不你就先回去吧，啊。”
怎么说，昨天陆家也宣布顾湘是未婚妻了，出去玩，实在不好。
苏向西巴巴地望着顾湘。
顾湘歉意道：“要不吃了早饭再走？”
苏向西更失望了，看着顾湘回避的眼睛，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好吧，不用了，谢谢。”
“对了，还有一事。”
苏向西将满手的东西换过来换过去，找出一只袋子，看向顾沁，“顾小姐，这是您的衣服。”
顾湘不明所以。
顾沁更是莫名其妙，烦躁道：“什么衣服？”
苏向西将袋子放在桌上，礼貌地对顾沁说：“您之前落在医院的衣服，干洗完了，我姐本来想交给陆少校的，但是想着陆少校务太忙，就直接寄给我，让我交给您。”
顾沁听得摸不着头脑，“什么什么？陆少？你姐？”
“噢噢，我忘说了。”
苏向西挠头说：“我姐姐是西北军区总院的医生，叫苏冉冬，之前陆少陪您住院的时候，我姐姐见过您。”
“您…不记得了吗？”
苏向西是前两天收到姐姐的衣服，让他交给陆少的未婚妻，他当然知道顾家，顾湘正和他相亲呢，就一口打了包票。
顾湘听到这里，握紧门把手，背脊一僵，她给忘了…
她那件丢在医院的衣服，她当时换了的病号服…
顾湘嘴巴动了动，刚要开口说什么，可一切已经来不及——
那头顾沁骤然站起来，打开袋子，看着里面zara的T恤和牛仔裤，她不是傻子，猛的抬眼看向顾湘，眼睛透出一抹寒光，“原来如此…”
夏翠萍也站了起来，看着那衣服，眼底有所领悟，尖锐地瞪着顾湘。
顾湘肩膀微动。
“这衣服是你的吧？姐姐？”
顾沁冷笑一声，将这袋子廉价的衣服扔到地上，“原来是你去西北勾引了我的未婚夫！”
“我就说你去西北做什么嘛！”她叉着腰，“哎哟，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没有。”顾湘嘴唇翕动，但又说不清楚，“我们画室正好去西北采风。”
旁边苏向西一时呆住：“什么什么？你不是陆少的未婚妻吗？”
“现在不是了，被我亲姐姐抢走了。”
顾沁冷声，眼角眉梢都透出嫉妒与恨意。
“…我没有。”
顾湘道，目光颤颤，转向夏翠萍。
“我没有，我的学生刚好在戈壁滩出了点问题，我们碰到了，他送我们去医院，仅此而已。”
她声音一字一顿，对着夏翠萍。
“妈，你信吗？你评评理啊——她还是我姐姐吗，那是我未婚夫啊！”
顾沁说着，骤然往前走了一步，揪住顾湘的头发。
一阵刺痛从头皮上密密麻麻上来，发根阵痛，顾湘“啊”了一声，眼睛被疼地泛起泪花，用力躲开，“你干什么？”
夏翠萍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顾湘，眼神跟刀子一样。
顾湘也看着她，按着头皮，胸腔上下起伏，眼睛很黯，抽搭着吸鼻子。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顾湘心底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
昨天晚上她没有回来，夏翠萍根本不在意，还有之前，妈妈永远都是在考虑妹妹的感受。
“妈…”那头，顾沁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过了几秒，却像一个世界那么漫长。
夏翠萍往前走了一步，她声音不高，但是很锋利，像刀子一样，尖锐而冰冷道：“我跟你说过了吧！让你不要去搅和不要去！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你还骗我你！”
“你不知道那是你妹妹的未婚夫？你干嘛还去抢呢！”
顾湘深吸一口气，眼泪再克制不住，可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
“妈，对不起…我不是。”
“我去西北是因为和学校去采风，因为沙尘暴出事了，我也没有想到会遇见…”
她最后一遍重复，语气里已有着艰涩的味道。但是她发现，无论她怎么解释，好像都说不清楚了。
“那为什么婚约就变了呢？本来不好好的吗？结果你跑了一趟西北——”
“妈，说到底，是谁抢谁啊…”
她放下手，被撕扯的头皮仍旧突突得疼，太阳穴也跟着疼，她克制不住，突然抬高声音。
到底是什么呢？
曾经父辈们的婚姻承诺，是因为什么才变了的呢？
这么多年积蓄的不平，压抑的不解，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为什么您总是这么偏心呢！！？”
——就因为她不够漂亮，不够活泼，不够聪明，没有弹钢琴那样的惹眼技能。
——木木的，不爱说话，每天抱个本子画画，成绩一般，只去了美院，比不上天使仙女一样的妹妹。
就这样吗？
妈妈就这样每次都偏心？
就想把最好的都给了妹妹，因为妹妹喜欢，妹妹想要，所以都要给她，让自己让给她。
她曾经也一直以为，只要是顾家的女儿，都行。
而不是父亲曾经的承诺。
夏翠萍顿住了。
她没想到逆来顺受的大女儿突然顶嘴，蓦地竟有一丝心虚，稍别开眼睛。
顾湘手背擦了擦眼睛，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柔软怯懦的声音第一次透出一丝坚定，
“如果你们一定这么说，那我就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