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台北 口欲横流 梦的方向

到台北探望高太太,她给我一张光盘,是高信疆先生追思会的现场纪录,亦有入土墓园的影像片段,最后一个镜头是,家属和好友慢慢步离墓园,背影渐远,青青草地,长伴故人。

可是调子绝对不是哀伤的,而是释然的宁静,一位推动了时代发展的文化人躺下来,静静休息,墓碑上再没有长篇累赘的文字或标题,而只刻着简简单单的五个字:高信疆先生。或许这便是生命的终极标题,没有其他了,也不需要有其他了。

回港后把光盘播放重温追思会的点滴过程,看见自己站在台上发言,上台前明明一再提醒要冷静要沉着要稳重,岂料一旦站在众人面前,一旦望见高太太的善悲脸容,一开口说话,便哽咽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塞,必须停住,对追思会的主持说“我想先喝一点水”。

其后镇定下来,讲话了,但为了不再陷入悲伤,唯有故技重施大搞烂gag,可那又绝对不是虚构的,而是确确实实有其事,高先生确确实实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告诉台下众人,我极同意张大春所说“高信疆很懂得聆听别人的梦”,但我更进一步认为,他不止懂得聆听,更懂得鼓励别人做梦,经常用稍涉夸张,甚至一听即知跟真相有着明显距离的语言称赞后辈,令后辈精神亢奋了,敢于取舍,去做大事。譬如说,他好多次都说,家辉呀,你的才气比大春还大,你应该努力啊!

台下众人——包括张大春——笑翻天了。愈不可置信的言辞愈易让人发笑,道理非常简单。

当高信疆鼓励我时,当然不是存心说谎;他只是心地善良,而且以张大春为文人才气的benchmark,故刻意督促我向前加油。所以啊我在追思会上的结语是:那天晚上聊完天,离开高先生的书房,我感觉快乐极了,仿佛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就会到手。高先生是一位永远懂得让别人快乐的人,每个人都喜欢快乐,所以我们都怀念高先生。

追思会当日,来者不多,因为高太太刻意低调,不愿广发消息。但出版家郝明义在八月中旬将另办一场追思会,并出书纪念,我建议的书名是:《梦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