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停澳门码头,已经是周末了,但入境时,意外地也高兴地发现柜台面前人影疏落,马路上也未见人山人海,搭的士不必飞身抢夺,入餐厅不必排队等位,这个小城总算稍稍恢复了宁静与闲适。真好。
澳门曾被称为“香港的另一个离岛”。澳门人听了或会感到不舒服,可是对于常到澳门吃喝游走的香港人来说,这个小城的旅游风光仿佛应该“属于”香港人,近几年被排山倒海而来的内地人分享了,别说是把的士抢走了把食物抢贵了此等现实上的具体竞争,仅就心理而言,已令香港隐隐然有“呷醋”之感。
如今内地官方忽然收紧签证审批,内地游客数量骤减,终于把澳门“还给”了香港人,让其有机会重新感受小城缓慢情怀,香港游客如我难免——罕有地——对内地官员说句多谢。
此番来澳参与书展,小女孩在旁,甫抵埠,抬头四处张望,问一句,奇怪,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地方永远有建筑工程在进行中?
其实绝不奇怪。三十年前不是已经有一本后现代主义建筑经典书叫做Learning from Las Vegas吗?作者罗伯特·文丘里(Robert Venturi)不也在书内清清楚楚地惊叹拉斯韦加斯永远在动,永远是现在进行式,永远有大楼赶工在明天完成吗?请注意,他的语气是惊叹,不是感叹;是正面,不是负面。赌城之为物,在于挑动贪婪欲望,而欲望之为物,特质正是永远处于未完成、有待完成的悬空状态,具体展现为砖沙建筑,赌城内的所有广厦几乎注定在落成的那一刻已被宣布过时,因为,在这一刻,必然同时有人正在谋算或已在开展另一项更宏伟的营建工程。当赌城停止扩张,它便等同死亡。
澳门正在赌城路上奔驰前进,市区里到处可见张牙舞爪的吊臂和货车,轰隆隆的响声更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你有如置身于一个庞大无边的工地,你是工程的一部分,你若不来,工程立即变得意义全失。
工程是不会停的,但会被更明亮璀璨的灯火掩盖,赌城是领悟“无常”的最佳场所,赌场之内,赌场之外,整个城市被笼罩于无常感下。我们在无常感里寻找片刻欢娱,尽管知道不是真的而且不会长久,可是我们,仍然爱得要生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