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天色是灰蒙蒙的,像有一位画家高坐于天上某处,大笔一挥替整座城市涂抹了一笔灰色的基调,洗不去了,像画纸上的色彩,明的暗的,画了就是画了,永远在那里。
王府井更是不宜人类前往的地方,新东安市场在大整修,好几条路的楼房商厦也在整修,据说都是为了迎接北京奥运,眼睛向前看,当下就要过苦日子了。空气本就被种种污染弄成像一杯捣拌了大量杂质的浊水,如今再加上工程泥尘,简直不宜入肺。我与妹妹从美术馆东街走向王府井的新华书店,十五分钟的路程,一边走一边咳,肺和喉咙竟都隐隐觉得疼。
“这已经不算是最坏的日子。”北大的唐教授说,“这只是一般情况,是日常的常规模样,北京空气糟糕起来,可以比这糟糕十倍。”
周五早上,唐教授带领我和一群朋友由钟鼓楼出发,走路游城,看元代的桥,看明代的仓,看清代的墙。他是历史地理学的专家,研究了北京五十年,我觉得他眼中的京城是一般人的四倍大,因为累积了元明代以及民国以来的历史叠影,他在历史的影子之间游移出入,似是当代人,却又不尽是当代人,过往一千年曾经在北京生活过的人都是他的“邻居”。
这一回游城,早上九点半出发,到十二点才有机会坐下来,在浑浊的空气里做了人肉吸尘机,雅兴大扫,没心情仔细察看文化遗宝。而且,热,恐怕有卅五六度吧,是令人窒息的热,浑身被汗水黏住,举步更维艰。好不容易等到吃午饭,休息了一个钟头,下午继续,最后一站是琉璃厂,双腿早已变得像玻璃般容易打碎。
在这种日子游北京,只宜分段,最好早上出发外逛,午饭后回室内活动,例如到保利大厦旁的“南新仓”喝咖啡、看画展即为极佳选择。
“南新仓”是明代皇家粮仓,有几排院落,六百年了,皇家已远,粮仓犹在,皆已改建成酒吧食肆和画廊,亦有小剧场唱昆曲,一千元人民币一张票,包晚餐,每晚只接待六十人。高信疆先生与我坐在粮仓内,喝着酒,笑谈古今,把心中废气洗尽,返回旅馆睡觉,好觉月色明朗,看来,只是醉眼下的心理作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