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不常接到台北来的电话,尤其亲人的,彼此之间有着默契,知道出门了,便不打扰,怕漫游费用会令孤寒的我在交账单月费时呱呱嘈。
所以每当电话铃声响起,瞄一眼见是台北来电,心里总先暗觉不祥。又怎么了?这回是谁生病了?又或,是谁过去了?
不祥预感并非每回应验,但因先在心里打好了底,接到消息时便不会觉得过于突然。
这个下午因要拍湖南卫视的节目而来到长沙,抵埠后,把行李安顿于酒店房间,第一件事做的便是出门找咖啡店。我是无“啡”不欢的人,尤其坐完飞机,一定要往胃里灌几杯咖啡让自己提振精神。更何况要赶交稿,香港报社的编辑已经坐在传真机旁等待了。
幸好此事不难,长沙多的是咖啡店,也都很安静,很宽敞,适宜写作。于是这个下午坐在马王堆南路附近的一间咖啡店内,摊开稿纸,低头,写稿,忽然手机响起,是台北号码,来电者劈头问:“姐姐在你身边吗?阿桑往生了。”我愣住了两秒,定过神来,轻道:“她很快回来,我请她回电话给你。”挂断线,没停笔,继续写作。
写作多年早已养成习惯,不管发生什么事,让我把稿子写完再说,编辑在等,死线在等,暂把所有情绪拦置在暗角,或如现象学家所说,先放在括号内,等一下写完稿子再来清理。这不是冷血。这只是尽责。
她回到桌子前,我边写稿边对她说,你妹妹找你,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她眨了一下眼睛,先“哦”了一声,然后问:“谁死了?”预感方向竟然跟我相同。难怪一起走了这么远的道途。
其后知道是阿桑。通了电话,知道他躺在医院里,心脏突然停止跳动,算是去得干净痛快。当初入院是因为肺癌,一直咳嗽,从花莲到台北检查,验出是末期,但遇着过旧历年,子女没跟他说,到了年初十才讲,他心里有数,听后只是喃喃地说“怪不得咳个不休,怪不得……”,仿佛一切必须有个解释才心安,病情倒是其次,有了解释,便释怀了。
阿桑是她母亲的故里老友,一对夫妻把她和妹妹们认为干女儿,关系密切如血亲了。阿桑老婆爱赌爱酒,十多年前被发现死在家里,颈部被窗帘绳索住,若非自杀便必是醉后意外,至今未从证实,不能说不是死得不明不白。阿桑亦爱赌爱酒,多活了十多年,玩够了,便去了,子女早已各自成家,没什么牵挂。
她挂上电话,坐在窗前,没说话,一如平常。咖啡店里有个六岁小女孩跑来跑去,不知何故跑到我们桌前,找我们说话。一张圆圆的典型的湖南脸,想必是刚上完芭蕾舞课,化了妆,笑笑,脸庞如明亮初阳。
有人死亡,有人出生,有人成长。生命轨迹在咖啡店的这个午后在我们眼前展现了如常轮回。而我们,不惊不怒,也没法惊亦没法怒,唯一能做的是,如常忙于写稿,阅读,以及喝咖啡。